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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雨—来去(禅城)

发布时间: 2018-12-26 10:03:00   作者:   来源: 市文联

田里的土块很硬。土块与土块相砸就会砸出金属般的声音来。老人站在田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干旱。谷雨都入了三天了,天还是一滴雨都不下。今年的雨让老人盼得头皮发麻。望着没有丝毫下雨征兆的天空,老人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老人迈着干枯的步子离开了田头,像是逃避,又像是依依不舍。

一只狗从对面走来,伸着舌头。狗的舌头反射着水光。狗来到老人面前摇了摇尾巴。老人伸出手摸了摸狗的头,然后探进它的嘴巴。狗湿润的舌头让老人探到了水,凉丝丝又热乎乎的。狗低低地叫了几声,然后摇着尾巴转身就走。老人看着狗一动不动。狗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望着老人,老人犹豫了一下。狗又走了几步又回头,老人又犹豫了一下。当狗再一次回头时,老人就下定决心跟狗走了。老人和狗在路上扬起一阵灰尘。

老人和狗来到一间小屋前。狗愉快地叫了几声,离小屋不远的茅厕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来啦来啦。老人看见阿彩提着裤头从茅厕里出来。

阿彩一边扎裤头一边说储藏过冬南瓜真厉害,撑破肚皮了还让人觉察不到。走进小屋里,阿彩端出一大碗黄澄澄的南瓜粥。老人捧着碗,嘴巴绕着碗口转了一圈,碗里的粥就有一大半落到了肚子里。阿彩津津有味地看着老人津津有味地吃。老人仰起脖子,大碗便翻过来盖住了他了脸。老人把脸埋在碗里喘了几声粗气之后碗里的粥就全给舔光了。老人把碗搁到桌上,一声不响地朝门外看了看。门外正有一只红蜻蜓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红蜻蜓闪过一道红光,像三十五年前的血光!老人的心一阵悸痛。

阿彩说,今年没有雨,怎么种田呢?

老人没有回答。老人说,这雨今年到哪里去了呢?

老人又陷入了沉思。三十五年了,整整三十五年了!老人的思念已凝成了一块铁。

阿彩的心也一阵悸痛。三十五年了,整整三十五年了!阿彩的等待也凝成了一块铁。

三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阿彩很清楚地记得三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天一场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雨把整个山野拍打得阵阵叫痛,还有闪电,把天空撕成一块一块肉片。雨从一块岩石上摔下来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凄叫。雨的凄叫在山里只有阿彩一个人听到。阿彩来到雨的身边时雨正雨中汩汩地流血。阿彩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雨背了起来。雨很大,山路很滑。阿彩背着雨东倒西歪,汗水和雨水把她泡得软绵绵的。阿彩身上背着雨,心里却骂着雨。你这个骚货,我前辈子欠你什么啦?你为什么不摔个一干二净,为什么还让我为你受罪?阿彩还骂自己,她骂自己为什么把这个骚货背在身上。她几次想把雨从背上摔下来,摔到山沟里去,再往下推几块大石头。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还是咬着牙,流着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一路走一路骂,她骂天上的雨,更骂背上的雨。突然脚下一滑,阿彩重重地摔下一个小沟里,背上的雨也重重地摔在小沟里。这一摔阿彩只擦伤了一点皮,但雨却没得救了。从此阿彩的心再也没有轻松过。她想,如果她没有一些古怪的念头,雨就不会从她背上摔下来了。虽然她知道他从来不把她当成罪人,但她却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罪得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三十五年来她一直这么想。她还想,如果自己不叫阿彩,而是叫阿霞、阿雪或者阿霜什么的,只要自己的名字与雨有关,说不定他早就把她变成雨了。

阿彩的眼里有些泪花。老人的心又一阵悸痛。但想到三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老人又咬了咬牙。三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老人来到雨的身边时,雨的身上全是血,地上全是血,天空也全是血。老人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很久才睁开。他看了一眼阿彩,又看了一眼门外。门外那只一闪而过的红蜻蜓已经不见了,无影无踪。

老人抬起头。屋顶上有几个地方的瓦片破了,干枯的光线从破洞里射进来,形成几个光斑落到地面。光斑一点一点地在地面,老人的目光随着光斑一点一点地在地面,阿彩的目光就也随着老人的目光一点一点地移。狗看着光斑,看着老人和阿彩,突然就跑到门外汪汪汪地叫起来,太阳就匆匆地走了,走得干干净净。

没有了阳光,老人惊醒了过来。老人叫了一声,阿彩。

阿彩吓了一跳,老人叫她了。老人叫了她的小名。

老人说,今夜要是有雨,我一定好好地睡上一觉。

那要是没有雨呢?阿彩想这么问他,但她没有问。

老人站了起来,狗对他摇了摇尾巴。他摸了摸狗的头,走了。阿彩站在门口,目送老人和暮色并肩而去,心里想,今夜会有雨吗?

 

太阳出来了。大雨过后的田野湿漉漉的。人群已经散尽,一只乌鸦飞过天空,留下一声长长的哀鸣。阿彩跟在狗的后面,来到老人跟前默默地坐下

夜的雨很大,比四十年前的那场雨还大。阿彩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场大雨来得这么火爆,想不到夜里的雨是来接老人走的。早上,老人被村里人发现时,他正躺在阿彩家的屋檐下。当时还没有停,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在老人的身上弹响一首绝世恋歌。人们赶到时,在雨中看到阿彩的屋顶上,盖着几片扎得紧密结实的茅草。

阿彩呆呆地坐在老人跟前,想着昨夜的大雨,也想着三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雨。三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雨里,雨在她怀里,用最后一口气求她,彩妹妹,我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

这声音一直响在阿彩的耳边,像轰轰隆隆的雷声,又像叮叮冬冬的泉声,三十五年来从未间断。她眼睛湿润了,低低地说,雨,我没能好好照顾他,还是把他还给你吧。

阿彩坐了很久很久才站起来,目光扫过湿漉漉的田野田里的土块大口大口地痛饮甘甜的雨水。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看这湿漉漉的田野,还有那只呜呜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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