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雾霾肆虐。太阳多是混沌的,星星和月亮已经很少见了,蓝天白云只有在暴雨过后才会闪现。人们走在街上,全副武装,口罩、帽子、眼镜、手套、风衣,一件不落。专家说:雾霾从口里进入,会生咽癌、肺癌;皮肤接触多了,会生皮肤癌;头发沾多了,会生发癌……总而言之,哪里接触,哪里就会生癌。人要出门,唯有将自己包裹成一只粽子。
没有谁不沉浸在深深的哀痛、焦虑与忧伤里。
黄二毛和李小四这天下班路上,忽然就扯掉帽子和口罩,狂笑不止,任那雾霾从嘴巴里灌入,鼻子里喷出,没有一丝半点往日的恐惧。身边走过的粽子无不摇头叹息:莫不是炒股亏钱痴了线?
黄二毛和李小四当然不是炒股痴了线。用他们的话说,傻逼才炒股,更没这个屌钱。二人算是城二代,父辈念完大学来到城里,历经企业解散、下岗、自谋职业等,日捱夜捱,快五十了,日子还停留在喝粥水平。到黄二毛这一代,城里出生、成长,诚实、善良、勤奋、苦干等农村优良传统基本丢光,好歹混了个职院文凭,到厂里混了好些年头,也是吃不饱饿不死,不知前途路在何方。后来,雾霾来了,前途就更看不清楚了。
雾霾来了,恐慌也就来了。更大的恐慌是房价的暴涨。“今天不买房,一年又白忙”,广告铺天盖地,令人窒息。房价暴涨的声音,呼呼呼、蹭蹭蹭、嗖嗖嗖,势如种子发芽,如春笋拔节,如火箭腾空。黄二毛和李小四用计数器很认真地算过,按他们的收入,在城里买一套100平米的房子,不吃不喝要60年,如若算上按揭利息,刚好要100年。
人已奔三,对象谈了好几个,见完面就黄,都是因为没有房子。父亲的房改房,高寿20余,缝缝补补,破旧到好像是专门用来养蟑螂和蜘蛛的,花木兰穆桂英都吓跑。二人乡下同一条村,又在同一个厂里上班,乡下都没什么祖业,只剩间破烂祖屋,摇摇欲坠,境况相似,所谓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常在一起诉下苦,探讨下苍白的未来。
“绝世妙计”是李小四想出来的。上周日,二人骑车到新城逛了一圈,见一楼盘喇叭轰鸣人头汹涌,情景堪比春运的广州火车站,便溜过去凑下热闹。原是在抽签买房,700多人在抢200多套房,价钱去年八千一平米,眼下两万九了呀。黄二毛呸一声,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许是过于恼火,忘记扒开口罩了,痰就吐在口罩里,全喷在了嘴上。黄二毛非常恶心地扯掉口罩,擦光浓痰扔了,嘴里又狠狠地骂了句妈逼。
迟早是个死。雾霾是死,不买房是死,买房是生不如死照样是死。得杀出条血路呀。上班时精神恍惚,又出了差错,又被狠批了一顿,又扣了一百元,憋了一肚子气,下班途中放了个臭屁,这时候,李小四灵光一闪,“绝世妙计”如粒屎般蹦了出来。趁着雾霾打劫金铺,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回乡下办个农场,种些无花果,养些走地鸡,从此远离雾霾,不用买房,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畅享幸福人生。
这计多妙呀,李小四刚说出口,黄二毛和他就忍不住扯掉帽子和口罩,狂笑不止。实在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终归是犯法呀!二人终究有些胆寒。思来想去,相互打气。你看,不伤人,也不抢穷人,也就三两百万,这点碎钱跟地产商抢我们的,算个屁呵?再说,我们也是被逼的,苍天可鉴。
万一被抓了怎么办?万劫不复呀。黄二毛对前途还很是牵挂。李小四笑了,说,这满大街都是粽子,视线五米之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抓个屌呀?
城里雾霾横行,一个月大约有25天,尤以初一、十五为甚。黄二毛和李小四踩点多次,又暗中预演了多次,觉着已是万无一失,便开始动手。当然,除了把玩具枪,口罩、帽子、眼镜、手套等所有装备都是现成的。
这天,雾霾照旧汹涌,伸手不见五指。李小四身材偏瘦,在门外望风。黄二毛胸前挂着背包,走进金铺的时候,是很渴望能像周润发血战赌场那样从容、潇洒的,无奈腿不争气,一直抖。他狠狠地来个深呼吸,然后冲进去,左手自背包里掏出玩具枪,一声大喝:抢劫!
喝声如雷。顾客抱头鼠窜,安保和服务员被枪逼至墙角,缩作一堆。黄二毛右手自背包内抓出大铁锤,朝陈列柜台一顿猛砸,一阵风般将里面的金银首饰扫进背包。末了,扔掉铁锤,枪仍指着众人,一步一步退至门口。转身时摔了一跤,翻身爬起时一把扯上望风的李小四,夺路狂奔。
雾霾越来越浓,走路基本靠感觉。黄二毛扯着李小四,七拐八弯,一口气跑回家。他松开手,将胸前鼓鼓背包解下,扔到桌上,金银珠宝撒落出来,闪耀着炫目亮光。
黄二毛仰天狂笑,一边扯掉帽子和口罩。这时,他傻眼了。他拉着跑回来的人,正扯掉帽子和口罩,从腰后拔出一把枪指着他,居然是一名警察。
(作者:漠孤烟,本名陈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