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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柱的天空——何建辉

发布时间: 2015-03-30 17:20:00   作者:   来源: 市文联

      感觉秋天来了,阿柱的心里还是一阵热一阵凉的,好象开始忘记了季节一样。往年的十月,晚上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风,阿柱总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老婆,可今年的日子有些怪怪的,阿柱也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每年秋季来临的这一丝一缕的踪迹,都让他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的,亚热带的酷热就要过去,可今天他知道,三个月前的下岗对于他是一个坎,这段时间他总有点恍惚,他得跟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虽然街坊邻里对他还是一切照旧,起码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几十年了都是生活在一起,可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也会时不时想起在动物园里工作的情形,那些鹦鹉华丽的色彩和呱呱的叫声,总是在打乱着他的心绪。他不得不每天在早上要到大街上逛逛,不是他怕老婆的眼神,这二十年,他也是在早晨就起来,然后上班去,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也知道,老婆这么多年了,也不容易。

    那个位于市中心的动物园,他干了整整二十年,可以说,它给予了他一切。

    他留恋那里的天空,各种鸟儿在飞翔,还有鸟儿的叫声。

    尽管,他一直都在饲养的鸟类,各种各样的鸟,当然,后来养的是鹦鹉。

    那可不是一般的鹦鹉,是金刚鹦鹉。

    只是现在在梦中才能见到那鲜艳的红、橙色在掠过,他不时被惊醒。

    居委给他安排了一份工,到一个小五金厂做,可这对他太生疏,他心里觉得忐忑。

    要申请低保了,不然,老婆那二千多块的护工收入是不能维持家庭的,还有正在读小学的女儿。想起女儿,他心里涌上一阵温情。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女儿活得好好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下岗,干了二十年了。只要有孩子在生长,动物园就不会缺少游客,何况这几年扩建,还来了几个香港股东,外国的许多动物也来了,包括他先前养的南美洲金刚鹦鹉,那阵势,比虎皮鹦鹉大气多了。动物园引进的动物是国内最大规模的,老板的生意经打得呱呱响的,动物园变成了游乐场,白天开晚上也开,每天都有几场大型的游乐表演,有大型海豚、海豹表演,有鳄鱼表演,有大型室内表演,把大象、狮子赶过去每天向观众鞠躬,挣几个香蕉和肉块吃吃。

    动物园上班变成了三班倒,晚上就让游客直接坐上车在动物园里转,用灯光去亲近那些斑马、火烈鸟之类的,当然阿柱的鹦鹉广场也开放,开始阿柱觉得晚上又要去打扰动物们休息,可大家都乐此不疲,干了二十年的工作习惯要改了,毕竟有些动物是喜欢晚间出来的,毕竟大家的工资又提高了。

    那个动物大型表演在新盖的游艺场里举行,在临开放时,老板请员工们看过一次,阿柱差点儿把肚子笑坏了,以后听说增加了不少项目,阿柱就没看过了。那时候也增加了每季度一次的奖金,阿柱的心里也一天天高兴起来。可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会下岗,自己被评为优秀员工好多次了。他感觉是自己在飞快地骑着一辆自行车,一头撞在了一棵大树上,他到现在也没有回过神来。

    他觉得对不起的是,他答应过要带女儿去看一次的动物大型表演,还有去看那些五彩缤纷的鹦鹉,可现在他连回动物园的勇气都没有了,有好多事情他还没有想明白的。

    阿柱居住的这一片是老城区,一街之隔的仁里巷已经拆完了,那个从小玩大的大肚张也已经搬走了,可是没有了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选择回迁。不过听说我们这一片也要拆了,阿柱心里是一直打着鼓的,毕竟这里是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里的镬耳屋和青石板路,以及街坊邻里的,都那么熟悉,要搬去其它陌生的地方,阿柱是不愿意的。

    现在每天阿柱东走走西逛逛的,私伙局太吵,那粤曲唱得几乎震聋了他的耳膜,何况,阿柱正被工作的事件闹得烦心,虽然他找过不少亲戚朋友,人家做生意的做生意,干公务员的干公务员,对于找工作的事,答应着都说帮忙,可到现在连个音讯也没有,想到这里,阿柱的心里也郁闷起来。

    走出巷子,终于看见了阳光。阳光还和以前一样,可是看不见那些华丽的翅膀。

    那些华丽的翅膀上有着圆乎乎的脑袋,看见了阿柱就往他肩上蹭。小花小花,阿柱叫着,那只最斯文的金刚鹦鹉,阿柱就叫它小花。

    阿柱!干什么去呀?

    阿定神一看,是王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啊,没什么,出去走走。

    啊,也好,散散心啊。王伯知道阿柱的情况。

    阿柱也不想和王伯多说什么,该说的已经说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转到大街上,刚才轰轰烈烈的上班车流人流已经暂时停歇,曾经阿柱也是这些人流中的一分子,可现在这些都与阿柱无关了。

    他好象一个被赶下船的人,原来他想一直坐下去的,这船他坐了好多年了,也已经习惯了,他想着一辈子就坐这船了,没想到船忽然靠了岸,让他下了船。他说,这是我的船啊,我不能下船啊,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不熟悉这地方啊,你们为什么要我下船啊,你停停啊,让我上来。可是,没有任何人回答他,连那些老工友、老朋友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们的眼神很复杂,各种意思都有,就是没有说一句话。

    他走过那些放着音乐的店铺,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店铺前剪着脚指甲,一边哼着小曲。眼镜店前的巨大广告牌上,一个金发美女戴着金丝眼镜在睁大着眼睛看着他,阿柱想,这个美女本来就不是近视的,只不过卖广告就套上去了。哎呀好香,那鲜虾馄饨他已经闻了几十年了,就从拐角那老店飘过来的。

    在有阳光的早上,那个硕大的金刚鹦鹉就会爬到阿柱的身边,懒洋洋的,那一身耀眼的色彩让人眼花。

    你飞吧,你飞吧,你的翅膀可真是漂亮,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动物。你的翅膀把我的天空挡住了。

    在动物园的日子,那是充实的日子啊。

    他不知不觉就拐进了一个小区边上的小公园里,太阳懒洋洋的,阳光穿过浓密的大叶榕照过来。公园里只有几个老人在坐着,几个妇女倒是在一个秋千椅上晃荡着。几个收破烂的小伙子在喊着,打破着公园的宁静。

    阿柱蹲在一个花基上,点上了一口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眯起了眼睛。

    阿柱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声音,他略微睁开了眼,感觉又什么都没发生。

    那细小的声音又传来,好象是嗯嗯的哼着,阿柱感觉到有个东西在磨着自己的裤脚,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小狗。

    这真是一只小狗,应该是它自己跑来阿柱的脚边的,阿柱不耐烦地一脚把它赶走。

    可是那小狗又蹭过来了,阿柱这才定眼看,小狗是小,身上的毛乱糟糟的,按阿柱的判断未满一周岁。阿柱想,这应该是一只野狗,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是一条什么狗啊,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没人照看。

    要不,它的主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滚开。阿柱心里正烦着呢。

    阿柱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情,他又想把它赶开,他低头望了望小狗,小狗也在望着他,小狗的眼有些浮肿,象刚流过眼泪一样。走开,走开。

    小狗躲着他,步子有些蹒跚,汪汪地叫了几声。

    阿柱不耐烦地站起来,摸了一下口袋,想拿出烟来抽。嘿,烟盒里没烟了,他悻悻地把烟盒扔了。

    他平时只抽那种六块钱的烟,人家说那种烟香精味太浓,可阿柱就喜欢那种味道,好多街坊邻里也是抽这种烟啊。

    阳光也开始强烈起来,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慢慢地转过身来,缓缓地迈步走着,拐过两个街口,他找到了一间小士多,买了一盒烟,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上一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老婆上班去了,女儿要到下午才回家。

    他答应带女儿去看那些五彩斑斓的鹦鹉的,可是,总是没时间,想想真不是滋味。

    我的鹦鹉,每次做梦,都是梦见你们那鹦鹉广场,都是你们那些漂亮的羽毛,真美啊。

阿柱嚅嗫着,好真的想念着你们啊,你们想我吗?大头鹦鹉,我的小花。

    好啊,好忘本的家伙,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们。

    虽然我下岗了。我们有三十多人下岗了,因为我们只知道喂养,现在,都是那些靓仔靓女了,他们要和那些打扮过的动物一起表演、娱乐,所以,我们这些人一下子就老了。

    我才四十多岁,就老了。

    以前听见下岗好象离我们很远,现在轮到自己了。

    那几天,我真的失眠了,我想不到会丢了工作,我整个象是被掏空了似的,动物园补了我们每人几万元,这几万元就是我的身价了,我还要买社保,给女儿交学费,我还想着给女儿买台钢琴呢,我都不敢看老婆的眼睛,好在,女儿听话,她也没有烦我。

    其实我真的不想离开动物园。

    阿柱的目光开始有些迷离。自从下岗后,倒觉得日子开始难过了。

    他在一个公交车站边上开始发呆,一辆一辆的公交车来了又走了,这些也是与他无关。

    他明白生活要改变了,他没有以前那种生活了,难道,明天会更好,歌里是这样唱的。

    明天会怎么样?他心里没底,自己没有一技傍身,只有一双手。

    啊,天无绝人之路啊,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是的,要过下去的。

    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脚边有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小狗。

    就是说,这只小狗也是跟着他跑了两个街区,是要跟着他阿柱了。

    他的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了,这算什么回事啊。

    你的主人跑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欠了你的?你现在没有吃的,就来找我蹭吃的?我现在失业了,也要找吃的,那我找谁去?

    阿柱嘟囔着,后来他觉得,自己跟一只狗发牢骚,真不是爷们的做法。

    走开!躲一边去,你找你主人去!

    那小狗看见阿柱又要起脚的样子,就躲开了,汪汪地叫了几声。

    阿柱想起脚赶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看见小狗躲开了,钻到旁边公园的座椅下面去了。

    小狗走得的点吃力,毕竟它走了两个街区,阿柱想,这狗好象是病了。

    阿柱本来想坐公交车走。这么多年来,他每天早上都是坐公交车上下班,那八路公交车连接着工作和家里的路途,也是他的生命线,可是现在这条线断了,说实话这些天阿柱还没有回过神来,甚至于有一天他懵懵懂懂地上了八路公交车,车行到半途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为此老婆把他臭骂了一顿,他的喜怒哀乐、他的饭碗都寄托在那里了,他好象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又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着,虽然这一带对于土生土长的他都是那么熟悉,可现在他看这一切都开始陌生起来,没有以往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肚子饿了,他沿着香味就找到了这家云吞连锁店,这是当地家喻户晓的老字号,鲜虾云吞面很有名气,那面里都用了虾肉去揉,那用虾壳熬的汤鲜味无比,在这个城里大街小巷都有它小小的店面,可以说,阿柱就是闻着这种香味长大的。

    噢,来一碗,不贵,六块钱一碗。

    他想,这就是老百姓最平常的美味。

    解决了肚子问题,阿柱的心情好象好起来了。走在大街上,他又美美地点上了一支烟,阳光已经照在头顶上,过几天,他还得去找找二叔、阿明和大壮他们,看看工作的事情有没有消息,要不,要去职业介绍所、人才市场里找一找,要不,居委会介绍的工作也要考虑一下吧,俗话说,马死下地行,天无绝人之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要不,保险、房产中介也可以试试,可是自己的嘴上功夫不行啊。

    阿柱胡思乱想地走着,他发现自己这样想事情时就没有什么力气走了,他就坐在了路边的一个花基上,看着大街上的行人,他感觉自己找不到目标,看什么都是恍惚的。

    他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拨动着他的裤脚,他低头一看,竟然又是那只小狗。

    这次他觉得有点诧然了,他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小狗会一直这样跟着他。

    小狗显然比刚才更累了,急促地呼吸着。

    他定神地看着小狗,小狗也在用眼光看着他。

    他想了人们说的,凡事不过三,既然有三次都赶不走小狗,说明跟自己真有缘份?

    他不敢再想什么,心里打着鼓,他只想,这狗是可怜啊。

    它毛色暗淡,身上也脏,它眼里没有灵气,要死不活的样子。

    哦,它病了。它病得不轻。

    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小狗眼神里充溢着一种让他说不清的感觉。

    它也许是知道了阿柱的心思,又用身子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裤脚,嘴里哼哼了什么。它的眼神混浊,忽然间他觉得它的眼神好可怜。

    他不禁低下头去看,说:你在干嘛?你从哪里来?

    小狗唔唔地低声叫了几声。

    你为什么跟着我?你不会回家吗?

    阿柱知道它不会说话,可现在,阿柱想说话。

    啊,是你病了吗?

    唔唔,哼哼。

    哦,你回家去吧。

    小狗好象低头恍惚了一下,又抬头看着阿柱。

    不会回家了?

    唔唔。

    阿柱也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他悟出了什么。

    哦,你没有家了,回不去了。

    唔唔,哼哼。

    他觉得一丝悲悯从心里发出来。

    其实,好多年前他家也养过一条狗,一家人当宝贝一样,也是一条土狗,家里人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花,小花带给他们一家好多欢乐,听见他老婆的脚步声,就马上把鞋子叼出来。听见女儿回家的叫声,它会蹲在门口等着,门缝一开,汪汪地叫着。每天睡觉前都会跑到房间里来,象道晚安一样,非得跟它说句话才肯去睡。阿柱喜欢用手捏住他的小嘴,小花就哼哼地叫着,完了他说,睡觉去!小花就跑到门边它的小窝躺下来了。第二天醒来,一有动静,小花马上就跑到床边,汪汪地叫着撒着欢。后来小花得病死了,一家人好伤心,阿柱把小花偷偷埋在动物园边的小山头上。此后他和老婆发誓再也不养狗了。

    事后他时不时想起,是不是自己怠慢了它?它得病了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或者没有找对医院?或者那些药方和土方没有用?或是没有对症下药?反正小花最后是死了,这让阿柱一直怀着内疚的,他常常想起,就算自己那时多跑几间宠物医院,再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他时不时想,再找些医生,小花就不会死的。

    他怀念小花。从此以后,他看见了自己喜欢的动物,都叫它小花。

    那只硕大的金刚鹦鹉,他也叫它小花。

    现在,他面对着这条的小狗,眼神对视着。

    阿柱从这条狗身上好象发现了什么。

    你叫小花?

    哼哼。

    你病了,每人要了?把你赶出来了?

    哼哼。

    真可怜。他小心地把它抱起来。这只是一条好普通不过的小狗,就是老百姓家里养的那种,与阿柱以前养的那条有点相象,只不过身体还瘦小。他看到它眼睛浮肿,鼻子好象很干燥,毛色混乱,呼吸急促,还有些发抖,它正用一种可怜又渴望的眼神看着他。平时阿柱是最不忍看到动物病了,鹦鹉病了,他会几天几夜呆在鹦鹉园里。现在这条小狗病了,与那条给全家带来不少欢乐的狗一样。这时,阿柱内心里涌上来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一把抱起小狗,转身轻步走着,走向西边的方向。

    你病了,我给你看病去吧。

    拐过两条巷的地方,那里有一间宠物医院,他的一个堂兄在那里当医生,专给宠物猫啊狗啊治病,现在比大医院的主任医师还吃香。

    阿柱要给它治病,治得好治不好也要治。

    好象是命中注定的,三次都赶不走,就是找我的,就是跟定我了,想想小花,看看这狗,够可怜的,他的心里涌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一条狗也是一条命啊。

    他想起了那些在动物园里有着华丽羽毛的鹦鹉,它们是多么的优哉游哉啊,那一身羽毛就让游人赞叹不已,吃最好的,要人服伺着,说几句人话就被人们赞得上了天。

    阿柱忽然间觉得这些鹦鹉太幸福了,自己连鹦鹉都不如。

    何况这只狗呢,说不定当初这狗也是让主人十分宠爱的,现在没什么比它可怜的。

    堂兄知道阿柱的来意,有点不耐烦地接待了他,好多名贵的猫狗在等着他操心呢。

    是你养的狗?你还养这种狗?

    哦,不是,是、是在路边捡的,看它,好可怜,有病,总得治一治吧。

    不是你的狗?你拿来干什么?

    是,不是我的狗,我在路边,看它病了,又没有人要,我就,带来,让你给看看。

    嘿,你真有这闲功夫,兄弟,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忽然间大发慈悲了。

    嘿嘿,小狗嘛,多可爱,病了,总要治一治。

    哟,这种事太多了,前一段时间那些动物救助站的人,还满大街地找狗呢,还在公路拦了几大车准备运去饭店的狗呢,这些事不是你我能管得过来的,兄弟。

    这,我知道,可不,它给我捡了吗,它,它好象,是冲我来似的。

    嘿,你上辈子欠了什么债么,这辈子要还。

    阿柱知道这个堂兄嘴有点贫,不过也是嘴上硬的那种。

    你是医生,我不就信你吗,你就给看看嘛,治好了,我来养。

    堂兄嘴里咕囔了一声,看了一眼阿柱,却又叹了口气。

    阿柱把小狗放上诊疗台,小狗开始打着哆嗦,好象站不稳的样子。堂兄拿出仪器,一边给小狗做检查,一边说着什么。

    堂兄说。兄弟,你怎么这样的狗也捡,你闲着没事干啊。

    怎么了?

    我看,这狗救不活了,你捡它也是白捡。

    救不活了?

    这狗一看就知道是主人见狗病了,没救了,给扔的。

    啊,谁会那么狠心啊,自己养的狗啊。

    现在养狗的,那个不是当玩儿的,把病狗扔大街上的也不少。

    那没道理,是狗就通人性,不分这狗那狗的。

    堂兄用眼瞄了一下阿柱,现在什么狗没有啊,你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家狗,学名叫中华犬,满大街都是,现在只有乡下养来看门口的,城里人谁还养这种狗啊,不是萨摩就是红贵宾,不是金毛就是松狮,有条件的养条藏獒,几十万、几百万一条啊。

    对于这个堂兄,阿柱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堂兄说,我去动物园看过虎皮鹦鹉,一大堆又嘈又闹的,时间长了你也烦,跟那些小鸟没什么两样,要我养就养那金刚鹦鹉,比虎皮鹦鹉大上百倍,那羽毛又红又绿的,有两米多长,那个帅啊,爱都爱不过来,现在的人都在养亚力山大鹦鹉、金刚鹦鹉,谁还养那个虎皮鹦鹉啊,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就养虎皮鹦鹉,虎皮、金刚我都养。

    堂兄抬起头有点诧异地抬头看了一下阿柱,可马上又明白了。

    哦对了,你在动物园工作,养鹦鹉?

    是的,可现在--。

    那是你的本份,你不能不养啊。

    堂兄说完有点怪异地笑了笑说,所以你看见动物病了,就有点不忍心了。堂兄放下仪器,说,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可狗病了,你看,能治就治嘛。

    堂兄的脸板结着。

    能不能吃点药,治一治。

    堂兄又用异样的目光瞄了他一下,毕竟是堂亲,好多年前大家还是交往挺多的,想当年堂兄从下乡的知青当上了赤脚医生,想调回城里,亲戚间也没少帮他活动,这几年大家都忙,就少联系了,也是正常不过了。不过治人与治宠物之间是什么关系,阿柱也想不明白。不过现在做宠物医生的,也是挺吃香的,一样的白大褂,跟一个教授没有差别。

    堂兄坐回了椅子上,那副金丝眼镜在闪着金光。

    你看,体温四十度。堂兄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说,不用做试纸了,这狗一看就知道得的是犬瘟热。

    犬瘟热?

    你看,这狗眼睑肿胀,眼睛也流脓,鼻镜干燥,眼结膜发红,畏寒颤抖,口角糜烂,口有白沫,体温四十一度了,有肺炎症状,还有阵发性抽搐。

    那是什么病?有治吗?

    这狗应该是没治了,如果是早期的话,狗表现为有肺炎,突然发热,打喷嚏、咳嗽、流鼻水,眼睑发肿,有呕吐拉稀,这狗估计已经发病有两、三个星期了,看症状是晚期了。堂兄顿了顿说。当然也有例外,得花好多钱,用好贵的药,还要看这狗的抵抗力,我们好多时候都是放弃治疗的,特别是幼犬,死亡率是极高的,你这条也是幼犬啊,你--你怎么现在才送来?

    我不是跟你说是捡来的吗!

    哦,对了,是你捡来的。

    我看你--他又用眼瞄了阿柱一眼说,算了吧,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好心也不能治病啊。

    兄弟,真的迟了,我们可以用血清或干扰素,还有抗生素,激素,可是兄弟,你为一条捡来的土狗,值得吗?

    只要你能救它,那也没有特殊的办法吗?

    兄弟,犬瘟热,晚期,还有,这药费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有的比人用的药贵多了。

    你们就见死不救吗?

    这些我们见得多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平常不过了。

    难道就,就看着它,没治了?

    哎呀我的兄弟,你今天怎么了?你忙点其他不好吗!

    阿柱也觉得今天的日子怎么了?我怎么啦?

    阿柱抱着小狗走出宠物诊疗室,有点无奈地,看看天空,他叹了一口气。

    堂兄赶出来叫道。兄弟,你不要把狗抱回家去,会传染给其它狗的!

    阿柱不自然地唔了一声。今天真是难得的晴天,太阳暖哄哄的,有一阵的微风吹过来,可他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小狗刚才都几乎站不稳了,眼神干枯,现在在他怀里还发着抖。阿柱想起了死去的小花,他想,其实这狗跟小花也是一样啊,难道就没有治了吗?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人都上太空玩去了,难道连一条小狗的病都治不好?

    阿柱坐在路边的花基上,他低下头去,看见小狗的眼神越来越干枯了。

    哦,你原来是得了重病啊,治得了吗?他们说难啊。

    都难,他对着小狗说,你是被人赶出来的。

    唔,唔。

    我也被人赶出来了。

    唔,唔。

    我也很忙,我要找工作啊。

    唔,唔。

    阿柱接连抽了几支烟。他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我可是什么也不会啊,他们都发了,他们一个个都发,他们都有发财的办法,可是外面好复杂,好乱啊。我能做什么呢?做生意,没本钱,也没有那个头脑啊,干重活也没那个体力了。做保安也打不过人家。做保险,我的嘴巴子又不会说。真要下岗了,我真不知到要去哪里啊。呆在家里,我也不算老啊,可我能干什么呢?

    汪汪。

    你累了,你不想听了,来,喝口水。

    我又没有一技防身,那象我二叔,修了一辈子的表,也能养活一家人,你看,我侄子也修起表来了。你看大明,他爹开了工厂,他自己也跟着谈成老板了。那象我爹,一个棉纺厂老工人,也没教会我什么。

    不过有手艺也不行,你看阿灿,他家祖传做刻版剪纸,他爹要他学,他死活不肯,那东西不赚钱,又辛苦,不如他现在贩烟好昵。

    不过老爹把我们养大,也不容易,现在,我也要养家啊。

    阿柱低下头看着小狗。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就是养你这些小动物的。我是在鹦鹉广场养鹦鹉的。

    那些鹦鹉好贵啊,刚孵出来的小金刚鹦鹉,在市场上卖六千多块钱一只啊。

    他现在有点恨那些鹦鹉了。

    你们这些鹦鹉呆在笼子里,我看我也象是呆在动物园这个大笼子里,外面的变化好大啊。你在笼子里有吃有喝的,还要人伺候着,一个鹦鹉广场,还那么多同伴玩,你这个大金刚,就是不安心,还老想着飞出去,你对这个世界生疏了,你连找吃都不会了,还有,你也打不过那些野鸟了。

    他越说越是愤愤不平了。你多好,天生一副好羽毛,天天被人赞的,天天有赏吃的。你不要不安份,这是你的命。

    你那天还想跑!好在我眼快把你抓回来。你跑啊,你跑啊,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你以为外面就那么逍遥吗?那么自在吗?找不到吃饿死你,还有那些美食家,流着口水等着你。

    阿柱说着说着,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从笼子里爬出来了,放在这个社会的大原野上,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呢?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也在这个笼子里呆习惯了,这个动物园不但是关你们的,也是关我们的,我很满足了,这份工能给我发工资,能养活一家人。我外甥在陶瓷厂下岗了,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我姐姐说他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吧,现在自己开网店了,也不错,年轻人,脑子毕竟好使啊。呵呵,其实我也不老啊。

    风吹过来,小狗把吞下去的水又吐出来了。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中学同桌,那个叫大肚荣的,他就在花鸟市场里的宠物店专卖宠物狗,家里也养着好多狗。大家以前是住在同一个街区,上学时都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的,是要好的同学和街坊,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听说也发了。

    或许,他有办法,至少也有土办法。

    阿柱走了几个街区来到了花鸟市场,这里人气好旺,现在的人日子好过了,都想种点花草养个宠物什么的,这里阿柱好久没来了,这里卖花卖鱼卖宠物的,还有卖古董的,好兴旺啊。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大肚荣的店铺。

    阿柱想抱着小狗进去的,好象想到了什么,他把小狗放在门外的石凳边,再三步一回头地看看,又迫不及待地向前走着。

    大肚荣正店里泡茶喝,他穿着一件大花衣服,一条短裤,脚下趿着一对懒散的拖鞋。看到阿柱,咧开大嘴笑了,哈,什么风把老同学吹来了?

    阿柱的同学中,大肚荣算是个老板了,阿柱记得他读书时成绩一般,毕业后好象什么生意都干过,贩私货、跑供销、开过出租车、上过写字楼,听说还在澳门呆过的,不知为什么现在卖起宠物狗来了。在阿柱的印象里,大肚荣为人一般,只是好吹嘘自己,信口开河又夸夸其谈,也算是春风得意吧,至少,他的日子比阿柱滋润吧。

    阿柱坐在用古树根做成的茶座前,忽然一时语塞真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望着大肚荣有点陌生,这家伙老大不小了居然把头发染成暗紫色,还有一小绺是金色的,阿荣想,莫非给哈巴狗染色时把自己也带上了?阿柱有点走神,望着大肚荣戴着巨大玉石戒指的手在茶杯茶碗中飞来飞去的。

    怎么啦,你现在还在动物园里干,养着老虎?狮子?鳄鱼?长颈鹿?小心看好了那些狼啊,别晚上跑出来把满大街的美女给吃了。

    阿柱一时灵光说,你不就是那狼吗。

    哈哈,你说对了,我们这些狼现在是不吃人了,是人把狼给吃了。

    大肚荣摸了一下自己发福的肚腩。说说,你在动物园养了多少只狼啊?

    我不养狼,我养鸟类,养鹦鹉。阿柱现在不想告诉他自己失业的事。

    哦,就是整天喳喳叫的鹦鹉?可也不见你学到它们能说会道啊。

    这,这应该不能比吧。

    哈哈,开玩笑啦。大肚荣喝了一口茶,来,喝一杯,这可是天山雪菊,一万多块一斤啊,我可没敢多买,来一两试试,你可来的真是时候啊。

    阿柱欲言又止,只好用手拿起喝了一口,哦,好香。

    大肚荣点上一支烟说,说起养鸟,我以前也养过不少,什么喜鹊、画眉、嘹哥、鹦鹉,都养过,你现在就是养那些喳喳叫的,叫什么、叫虎皮鹦鹉的?

    哦,我现在养那些外国品种,亚力山大鹦鹉、金刚鹦鹉。

    哦,就是那种五颜六色,个头很大的。是很漂亮,国产的鹦鹉都不吃香啦。

    阿柱说,国产鹦鹉的价钱只有外国的十分之一,不过,对于我,养鹦鹉就是工作。

    大肚荣吐了一口烟说,我还发现了一些道理。就象你,也得跟鹦鹉学一学啊。

    哦?我学鹦鹉?这家伙又要天马行空说什么了,阿柱想起有事求他,只好顺着他。

    是啊,我知道你不怎么会说话,你得学学鹦鹉能说会道。

    这能学吗?这好象没有关系吧。

    你看,画眉我嫌它太嘈,还整天斗得头破血流的,嘹哥很讨巧,能学人话,可不够踏实,我还是喜欢鹦鹉,我以前就养过一对亚力山大鹦鹉,整天跟我一起跑,一说到外面去它可高兴了,谈生意也带着它,整天在我身上爬上爬下的,会说不少人话,你看看它的舌头,跟其它鸟就不一样,又大又粗,跟人的一模一样。

    呵呵,这也是道理。

    现在是会说话的吃香,我这几年走南闯北的,什么世面没见过,就是全凭一张嘴说话,那天我看着鹦鹉的那张嘴,恍然大悟啊,那家伙的舌头怎么长得象人的一样啊,真是上天造化啊,你看你,舌头长得都不如鹦鹉呢,难怪吃不香。

    好在你不是养鳄鱼、河马的,一张嘴就吓死人了。

    哈哈,你这小子也贫嘴了,我还想养狼呢,一出街就把人吃了。

    阿柱不耐烦了,得了得了,别跟我比来比去的了,就你行,那三寸之舌怎没烂掉啊。

    哈哈,不承认了,你别看你读书时作文写得好,可最后也只是考了个技校,还去了动物园工作,不过也算个工人,干技术活,后来听说换成私人老板了,待遇不错吧。

    没你好。阿柱有点不愿意和这个同学说话,这家伙就喜欢人家恭维他。呵呵,你这里养了不少狗啊。服侍它们也够你忙的了,你这里跟动物园一样啊。

    嘿,喂食也不省心,有些狗比人还矜贵呢,这可是比你们动物园养的那些东西不一样啊,这是宠物,你那可以粗养,我这就不行,喂的都是外国狗粮,一条狗一个月都要吃三十多斤,还要给鸭子肉、酸奶什么的,还要吃蔬菜水果的,还要给它们洗澡、溜狗什么的,可难伺候了。

    呵呵,好象养了千金小姐一样,自找自受嘛。

    我养是养,也玩一玩,不就是做生意嘛。

    你卖的都是些什么狗啊?

    你也有兴趣?我这里可是很多品种啊,什么松狮、金毛、萨摩、博美、京吧、苏牧、贵客、泰迪、比熊等等都有,就算你想要高加索犬,我也给你去农场拉去,怎么?你现在有闲心了,想养条狗来玩玩了,不过。大肚荣看看阿柱说,有些狗可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啊。

    阿柱有点不耐烦了。我不买狗,来向你讨教一下,不行么,有件事也问一下你。

    大肚荣一拍肚皮。嘿,白费心机。

    阿柱真不想搭理他了,说,老同学,我知道你过得比我好,你现在是老板了,我今天来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帮忙。

    大肚荣反映好快,什么?你不是要向我借钱吧?

    我可没找你借钱啊。我是说,我有一只狗、我的狗病了,你经验丰富,你看看,怎么回来,有没有,治了。

    哦,这回事。阿柱看见他松了一口气,什么狗?拿来看看,一般的我都能对付。

    阿柱于是有了一点信心,好象把堂兄的话给忘了。他跑到路对面的石凳下,牵出了那条小狗,到了大肚荣的铺前。

    哎呀呀,这是只什么狗啊,又瘦又小的。大肚荣定神一看,开始嚷开了。这不就是一只最平常不过的中华太吗,你把它当宝贝了。他蹲下看了一会说,这狗眼睑肿胀,还流浓涕,鼻子开裂,还有抽搐,我的天,我看好象是得了犬瘟热。

    阿柱说,不是吧,我堂兄做兽医的,还,还没确诊呢。阿柱知道自己不知为何撒了谎。要不,你这里不是也有药吗?或许,可以,治一治,你看,怪可怜的。

    大肚荣这时站起来,拍了拍手说,是,是犬瘟热,不得了了,我这里还有好多狗呢,你,你得马上给我牵走,求求你了,快点!

    你认真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也没有,我这里也曾经有狗得这病死了,真的,这病我见过,真的是好严重的病啊,一百条里只能救活一条,真的,老同学。

    打针吃药也没用吗?

    还真是没用,最怕就是摊上这病的。

    你脑子活,没什么事情会难倒你的,要不,用土方治一治?

    什么方也没用,人家西医直接用药都不行。

    你再想想法子?

    老同学,求你了,快点牵走,我这里还有好多狗呢,还有一只小藏獒呢,要是传染了,我就血本无归啦,快,老同学,求你了,快!再不行,你就把它扔了。

    扔了?

    治不好了,就扔了它吧。

    阿柱失望了,看着可怜的小狗一眼,只有牵走了,把命交给上天吧。

    大肚荣叫道,阿柱,那狗没治了,你就把它扔了吧,说不定那个好心人把它捡了去。

    这狗就是我今天捡来的。

    什么?你捡来的?你--你发什么善心了,还是要积德啊,这狗明摆着就是不行了我的兄弟,你还捡它干什么--唉,算了,这世界什么人都有,我真拿你没办法,说你嘴不行,还脑瓜不灵,捡个瘟狗当宠物。

    阿柱来气了。

    不帮忙治就算了,还那么多话说,你是让我们动物园养鹦鹉的人修剪过舌头了?

    大肚荣愣了一下,不是,不是这意思,老同学,这--。   

    那我走了,不行吗?

    老同学,为了一条捡来的狗,何必花那些心思呢!

    这大肚荣,就知道钱,钱。

    阿柱又走在大街上,他见狗走不动了,他感觉自己好象与狗连在一起了。就抱起它来,他感觉到它急促的呼吸声。他抱着它走了很远,在一片新铺的草地上坐着,他把它放在了草地上晒着阳光。阳光很好,此时暖洋洋的,小狗躺下了,它好象有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它满身的毛耷拉着。阿柱想,如果它健健康康的,说不定正在主人怀里撒着欢呢,可是现在,一切对于它,都是没用的,它只能静静的、被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了。阿柱叹了口气,小狗睁开眼,好象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阿柱说,真可怜。

    我还把你捡回来了。

    阿柱想起了动物园那个也叫小花的金刚鹦鹉,那是只相当漂亮的南美鹦鹉,凡是游客经过都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它享受着荣华富贵。

    可小狗就惨了,落了个被逐出家门的下场。

    小花,你好辛苦,是吗?

    唔,唔。

    你也曾被人当过宝贝,有吃有喝的,睡在小窝里吧?

    汪,汪。

    你被主人抱来抱去的,还睡过主人的被窝,暖洋洋的。

    小狗没有吭声了。

    他说,现在,大肚荣的狗都比你幸福。

    看他那些狗多幸福啊,象千金小姐一样被人服伺着,大肚荣给它们吃的是外国口粮,啊,对对,你也吃过,对吗?可是,你是一条土狗,主人难道真的那么大方喂你外国食物?那一罐罐的进口食物,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他忽然感觉一阵鲜艳的色彩掠过他的眼前。

    你这讨厌的小花,你真是鹦鹉中的王者?

    你虽然不吃这进口货,可你吃的都是新鲜的东西,那些果实也不便宜啊,还要给你找稻谷、葵花籽、麻子、花生、松子,水果、青菜,如果吃了拉肚子,说不定我还要做检讨了。

    你一病,动物园可紧张呢,忙上忙下的,打针吃药的,我的狗狗就可怜了,它病了,真的是病得不轻啊,让主人给赶出来了,你看,它在发抖啊。

    小花,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喂你了。

    你的翅膀霸占了我的整个天空。这个天空不但是你的,还有它们的。

    人家其它鹦鹉、八哥、嘹哥,会说话,那些虎皮鹦鹉也会叫喳喳的,你倒是不怎么吭声,白喂你了。我也是只会干活,不怎么吭声,可我跟不一样啊,我的工作就是把你们服伺好,吃好玩好,游客来叫声好,以后,你们可能也见不到我了。

    阿柱说,改天,就是我再来,你们也不认识我了,你们有人服伺了。

    你再了不起,也是个金刚鹦鹉,也只能呆在笼子里,一辈子关在笼子里。

    阿柱觉得自己有点悻悻然,他感觉自己胜利了。

    这里的天空属于所有鸟儿的。

    阿柱望了望天空,今天真的开晴了。

    可是他此刻没有了好心情。

    对了,动物园医务室的赵大夫,专给动物们看病的,都说他是给动物治病的高手,跟阿柱关系也不错,是一个挺热心肠的人,怎么把他给忘了。

    阿柱迫不及待地掏出用了好多年的手机,拨通了赵大夫的电话。

    赵大夫可是个好脾气的好心人,他不厌其烦地听完了阿柱的急急的诉述。

    许久,赵大夫用很低的声音缓缓地说,阿柱,好知道你是好心,我家里也养了小狗的,可是,可是,我看哪,你这小狗,是没治了,它真的是得了犬瘟热。

    真的吗?赵大夫,狗得了病,可以给它打针吃药啊!

    可是这狗得的是犬瘟热啊。

    难道得了犬瘟热真的是没治了吗?

    良久,赵师傅说,唔,是的,我的结论就跟那个宠物医院说的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

你就放弃吧阿柱,改天这小狗超脱了,在天堂里都感谢你的。我知道你喜欢动物,在动物园那些小动物病了,你也紧张得不行,可是阿柱,治病不但要看医疗条件,还要看时机,你现在这条小狗应该是不能治了,我也同情这条小狗。

    要不,你再把它带到另一间医院看一下。

    要不,你喜欢小狗,改天我送一只给你。

    阿柱缓缓地放下手机,觉得自己的心好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捏了一下。

    他走了好久,太阳却是钻进了云层,象是那一阵鲜艳的翅膀。

    我的金刚,如果在森林里自然生长,自生自灭,会各有各风采,可是你金刚小花,我最爱的金刚鹦鹉,天生就是用来欣赏的,没有游人的目光和赞叹,你就如同死去一样。

    可是你真是生得一副帝王相啊。

    你这家伙是长得漂亮,一身羽毛,鲜红、大黄、湛蓝,一条长尾象弯刀似的,站在那,一米多长,真的,其它鹦鹉没法跟你比,你就是靠漂亮混饭吃。这狗也是啊,天生是人类的伙伴,那个体贴,那个通人性,比人还有人情味,人们也把你当宝,可是,可是,你一病了,你的主人就不把你当宝贝了,你真是可怜。

    唔,唔。

    金刚小花,我知道你命大着呢!你这家伙可活到七十岁,那些虎皮鹦鹉只能活七、八岁,都是鹦鹉,为什么命也不一样啊,你这家伙,冷眼看世界,其实你是偷着乐,要有同情心啊。

    你这个小调皮鬼,你不要以为自己好了不起,告诉你,有种斯皮克斯鹦鹉可比你贵多了,全球就只有七十三只,看那天老板买几只回来,它们就是皇帝了,你就变成下三烂了,小心你也有那一天,看你还臭美,整天端着个架子,爱理不理的,改天就把你赶角落里去。

    你是好威武,天生一副帝王相啊,不,不,是将军相。

    你看你那一脸的花纹,就是一个唱戏的。

    天生一个大花脸,就是唱戏的,端着个架子,在这里也能混饭吃,装模作样的,你会唱几句吗?还是我来教你唱吧,来一首,情憎偷到潇湘馆--。

    哈哈,你再威风,还是关在那笼子里。

    我可是解放了,解放得好彻底啊,有种赤裸裸的感觉。

    不用再伺候你们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阿柱想,解放了,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啊,是那种走路都在摇晃的感觉。

    一切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哪怕是苏维埃的黑面包。

    阿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麻,好象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街道,还有榕树边私伙局的锣声,那曲子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每天下午,那些街坊们都会在这里唱得乐此不疲。

    阿柱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艰难,一时竟不知要干什么。

    阿柱听到了一阵喧哗声,转头一看,是那帮坚伯、大眼仔等街坊们在大榕树下打着牌呢。也许,他们有办法。

    街坊们对于阿柱捡了一只狗饶有兴致的,但知道是一只病狗后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而且一看就知道知道是只病狗。

    大眼仔说,阿柱,你是不是现在不养鹦鹉了觉得闷了,病狗也要养一只了?真是的,捡你也要去捡一只好的啊,或是,去捡一条萨摩,去捡一条金毛。

    阿柱知道大眼仔有口无心,总是喜欢信口开河。

    王伯说,我知道阿柱一向是好心人,既然都捡回来了,怪可怜的,大家看一下有没有治的?不能让它死了啊。

    大权蹲下看了说,唔,我看主人也曾给它找过医生看过,没办法了才把它扔了。

    区叔捻了捻胡子说,我看难,我看这狗病了也不是短时间的了,还挺重的。

    小狗站着在打着哆嗦,要努力支撑着身体,它的眼神更加混浊了,它好象听懂了这群人对它的评论,也有着在听着宣判的意味,它好虚弱,它只有细细地哼哼着,甚至要哼出声来都要费好大的气力,它的嘴里流出了涎水,它甚至再也无力地抬起头来,太阳是暖和的,可是它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它觉得自己病了以后,人们对它的眼光都变了,它不知道为什么,它是一只狗,它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坚伯也上前凑着看了,呵呵,真是一只病得不轻的狗啊,你阿柱还把它捡回来了,有意思。你捡它回来打算怎么办?

    都捡回来了,你们也帮手想想办法啊。阿柱有些急了。

    那就只能打针吃药了,快带到兽医那里去看看啊。王伯也是急了。

    阿柱望了望他们说,已经看了。

    医生怎么说的?

    它是病了,病得不轻。

    打针了吗?吃药了吗?

    没有。

    为什么?难道--。

    阿柱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区伯说,可怜的小狗,病得好严重啊,连站都站不稳了,看,离上天堂不远了。

    大眼仔撇了撇嘴说,我看这狗是没治了,也好,碰上了阿柱这个好心人,可好心也不能治病啊,我看啊,还是把它放回街上去,说不定有一个好心人,又有钱,出多少都没关系,找了那些高明的,要价高的,专给宠物治病的,用的都是外国药的,打一针要万把八千的,嘿,还真把它治好了。

    区伯说,那是对宠物狗,比人还宝贵,你看这只是土狗,再平常不过了。

    大眼仔说,那阿柱你想抱回家去?我看你老婆非得把你跟这只狗一齐赶到大街上去。

    坚伯听了不耐烦了,得了吧,把它放街上去,好人没碰上,坏人倒捡了去,卖给饭店做下酒菜去了。

    大眼仔立即反驳说,算了吧,这病狗还有人吃?我看见都吃不下饭了。

    坚伯倒是道理充分的。怎么没人吃?那些人把它杀了炖了,你能看出来?说不定你就吃过不少,你得小心,有报应的。

    王伯也听不下去了。你们都别嘈了,大家都看见狗是病得不轻,说不定是真没治了,也难得阿柱一片好心抱了回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它死了?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大眼仔用眼神斜斜地看了一眼阿柱,这世道,谁管谁啊,大家整天奔波劳碌的,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难得有人有这份闲心啊。他叹了口气,点上一支烟吸上。还真难为了阿柱啊,好心有好报啊。

    一阵沉默。

    坚伯说,丢这狗的人可真狠心啊,既然养了这狗,就要负责到底啊,就这样扔了,他不怕有报应吗?

    大眼仔说,有些人什么做不出来,狗养得好的叫什么儿子啊宝贝啊,可一旦病了没治了,就一手扔了,眼都不眨一下。

    区伯大声说,好没良心哟,好多年前我家就养了一只狗,也是病死的,一家人伤心了好一阵,连吃饭都不香。

    大眼仔急了,我是说有些人,就是扔这狗的人。

    区伯对大眼仔说,换上你,会扔吗?

    这--这--,只要有感情了,都舍不得扔的。也、也说不定这狗病了,自己跑出来了。

    区伯说,你就为自己找理由吧。

    王伯说,阿柱你是好心,可是我们也是拿它没办法啊。

    阿柱感到万分的沮  ,心里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什么滋味。他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把这只狗抱回来了,难道是跟自己有着某些关系?

    小狗好象似懂非懂地听着这帮人在议论,有风吹来,它视野朦胧,看不清东西,它摇晃了几下,一个趔趄倒在草地上。阿柱连忙扶了起来,觉得它身上在发着抖,冒着虚汗。

    区伯叹了口气说,这小狗这么难受,治不好的话,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这就是它的命吧。

    这帮人的争论都不能给小狗带来好处,小狗越来越难受了,它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阿柱,你刚才带它去哪里看病的?

    就是我堂兄那间宠物医院啊。

    哦,那间宠物医院是最好的了,只有那里能治了。

    哦,是吗?阿柱有点问非所答了。

    王伯说,去吧,我看这小狗好象不行了,去找你堂兄去吧!

    可是--。

    去吧!只有那里能救它了!

    还能救吗?

    只要小狗还没死,还有一线希望,就要试试啊。

    阿柱好象真的又看见了希望,他抱起小狗就跑起来。

    他好象顾不得什么了,有一线希望就要救啊。

    堂兄,你尽尽力吧,用,用最好的药!想最好的办法!

    阿柱迈着的小步开始快起来,最后是一阵小跑,可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他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

    堂兄不在,那些护士倒认识阿柱,当看见他抱着那只小狗时,都摇摇头,说这小狗的病是治不好的了。

    阿柱急了,求你们给想想办法嘛,那怕打一针也行啊!

    打一针?这针可不是随便打的。一个戴着浅蓝色护士帽的人走过来说,阿柱猜她是护士长吧,怪了,宠物医院也有护士长,阿柱心里嘀咕着。

    她说,这病也见多了,真没救了。

    难道你们的医术真这么差么?一条小狗的病都治不好!

    你去其它的医院都一样的。

    把你们最好的医生叫过来!再看一看嘛,他的声调也高起来了。

    那我们叫院长过来。

    院长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微笑地听完了整个过程。随后倒是负责地叫护士把小狗放在诊疗桌上,用诊断仪器给小狗仔细地查了个遍,最后,她摊开双手说,是啊,是犬瘟热,这犬瘟热我看已经是--。

    阿柱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出来。

    女院长说,这种病治愈率是相当低的,而且要有足够的药物,还要看时机。

    那你、你就给治治。

    小狗努力地在桌上支撑着,好象随时都要死去。

    治这个病,要发现得早,还要看狗自身的体质和抵抗力,这狗嘛,已经太迟了,依我的判断,是不能治了。

    医生,真的是没治了吗?

    院长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已经认真检查过了,这狗不是患了狂太病,不是冠状病毒,是犬瘟热,鼻镜发干,有脓性鼻液,体温升高,咳嗽,眼口糜烂,皮肤出现丘疹,等,真的,已经是晚期了,真可怜。

    我都说是治不好了。堂兄从外面回来迈步进来说道。他换上白大挂,对院长说,我这堂兄,就是心地善良,可怜兮兮地从街上抱了一条得了犬瘟热的狗,我也给这狗看过了,怎么解释他都不听,我也没办法了。

    哦,院长倒是有点诧异了。是抱回来的?

    堂兄说,这狗就是治不好才给人扔的。

    院长也说,我看也是狗主人看到这狗不能治了就扔了。她叹了口气说,现在这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啊。

    堂兄说,兄弟,这不是你的错,这狗原本就不是你养的,也难为你了,我们医院也是用什么药物也不能治好这狗了。

    阿柱自言自语地说,我真是看它可怜,我家以前,也养过狗的。

    院长拍了拍阿柱的肩,可以理解,好多事情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堂兄说,这狗就是这命,好象差不多了。

    大家一阵沉默。

    这时,小狗在桌上摇晃了一下,重重地从桌上摔了下来,它抽搐着,口里吐着白沫,四条腿在乱晃着。阿柱赶忙把它抱起来,小花!小花!他把小狗放回桌上,小狗痛苦地挣扎着。

    堂兄说,发病了,差不多了。

    你是说它要死了。

    是的,要死了。堂兄说。

    就在这死了?这么快?

    院长说,这是病毒已经损伤脑部,癫痫状抽搐,狗会衰竭死亡。

    阿柱不知说什么好。那--那--。

    院长说,主要是太晚了,你也不要难过。

    护士长也说,这狗,真可怜。

    小狗已经无力地瘫在桌上,时而抽搐着。

    大家无言。

    良久,堂兄说,唉。不如,就让它安乐死吧,起码它不会那么痛苦。

    安乐死?阿柱想都没想到。

    院长说,对,既然是这样了,这是最好的方法,也能减轻它的痛苦,我们这里对于这种情况也会采取这种方法,当然,也要宠物主人的同意。

    难道?就这样?最好方法?

    堂兄说,我们宠物医院,有两种情况是可以选择给宠物进行安乐死的。一种是患有不治之症,没有治愈可能的;一种是动物不能与人相处、对人类有威胁的。

    阿柱问,你们这里做过吗?

    我们这里每个月都有十多宗。

    就这么简单?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都是迫不得已的情况,当然,还要宠物主人的同意,还要签订一份书面协议。

    哦,只能这样--。

    堂兄说道,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好心,不然你不会平白无故地从街上把这条狗抱回来,说实话,现在象你这样的人是不多见了,可这是一条病狗啊,是得了犬瘟热的狗啊,是一条不能治好的被主人扔了的狗啊,我相信狗主人也为它看过病,就是觉得没有救了才扔了,看着狗多可怜啊,它也是一条命啊,你喜欢狗,你把它抱了,你想把它治好,这心情可以理解,你这种情况我们也碰到过,我们也想把它治好,可是这狗真的到了不能救治的程度,你尽力了,也就对得起这狗了,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可是,就这样了--。

    是的,你看它在挣扎着,多痛苦,让它安详地死去也是让它解脱了。

    让它解脱?这样对它也好?阿柱缓缓地说,对,既然不能救了,这样,也好。

    那这条狗,你看它,多痛苦--。

    院长说,放心吧,我们有足够的医疗措施的,我们会先给狗只注射麻醉剂,再注入化学制剂,狗在几分钟内就会无知无觉地死去。当然,我们最理解宠物主人的心情。

    院长拍拍阿柱说,这狗遇到你,它也会欣慰的,你是好人。

    堂兄说,我这兄弟就是个大好人,心肠比女人还软。

    护士长说,我们也看出来了。

    护士说,这狗真可怜。

    护士说,我们每个月都有做的,说实话,我自己每次心情都是很难过的。

    阿柱说,是啊,我看,这也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

    他在一张纸上签了字,他看见护士们拿来可能是装着药物的白色盒子,看见那些白大挂在他眼前晃动着,最后他看见了小狗,哦,小花平静地躺在诊疗桌上,他感觉今天发生了好多奇怪的事情,又感觉到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好象一切都听不见了,只看见外面的公园里,有人在跑动着,阳光还是十分强烈,他听见了有风吹过柳梢的声音。

    许久,他平静地用一个小袋装着小狗,坐上了公共汽车,来到动物园边上的山坡上,把小狗埋在了杂草丛中的小花的身边。随后他就坐在草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半包烟。太阳跑到西边去了,也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酱红色。他才记起要回家了,女儿要放学回家了,说不定女儿肚子饿了。他想,女儿读书的声音真好听。

    第二天,阿柱就坐在门口不远的石凳上,整整一个白天没说话。

    傍晚,城市中这片旧区窄巷里的青石板上的光线开始暗下来了,各家的木趟门吱呀地响了,有人家的饭菜香味飘过来时,那几个在附近公园里聊天打牌的街坊们也开始陆续地回来了。

    大眼仔发现了坐在发呆的阿柱,问,阿柱,那条小狗呢?

    死了。

    哦,死了,病成这样,肯定没救了。

    是宠物医院进行了安乐死。

    安--安乐--安乐死?就是那种一针下去,就死了的--死法?

    是的,是医生看到小狗要死了,就,就提议采取这种方法。

    哦,真想不到,还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大眼仔说,也只有这办法了,病成那样,与其这样受罪,不如早点解脱。

    其实我还想治,可是,狗已经发病了,要死了,我们只是--。

    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一条狗吗,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宠物就是宠物,死也死了,犯不着那么上心,怪只怪那个把狗扔了的人,心也太狠了,不怕有报应啊。

    说实话,心里真有点堵,这--。

    行了,过两天就没事了,又不是你的狗,是你没经历过。

    是吧?大眼仔说得有道理吧?

    阿柱也说服不了自己,他找到了大肚荣的宠物档,把经过跟他说了。

    大肚荣说,是可惜了,是一条狗啊,不过病入膏  ,也只能这样了。

    按你说,既是解脱,也是省心了。

    跟你说吧,我也卖宠物的,对宠物安乐死也见过不少,虽说也是一条命,但是,那些宠物跟人不一样,不能跟我们比。

    你碰到这样的问题也是这么做的?

    那肯定了,又不是没做过。

    真的?你?

    说实话,那些病成这样的宠物,就算千辛万苦治好了,也会有瞎眼、癫痫、偏瘫等后遗症,到时你痛苦,它也痛苦,不如一了百了。

    那也只好这样了。

    晚饭阿柱是在姨丈家吃的,他的姨丈是在一所中学教学,就要退休了,头发也快要全白了,教了一辈子书,为人挺实诚,就有点固执。

    什么?你把小狗给安乐死了?

    小狗就要死了,是我,没办法,都那样了,是,是医生们提议的。

    你这样就把它给安乐死了?你,你,你有这个权利吗?它们虽然卑微,但也是一条命啊,知道吗,任何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你能剥夺吗?医生能剥夺吗?我们人类能剥夺吗?如果瘫痪的不是一条狗,是你的家人,你也是这样吗?

    它已经病得就要死了,真的。

    它病死了是一回事,你们给它安乐死又是一回事,我们无权决定另一个生命的去留。要尊重生命,知道吗?要敬畏生命,知道吗?

    哦,是的,知道。

    阿柱落荒而逃,他真的错了?

    惟有能开解他的,就是他的一起读技校的同桌阿高,毕业后又一直考这考那的,已经是在读博士了,现在在一个研究所里研究人文哲学之类的,同学中数他学历最高,可都是街坊,住在同一条巷子里。他平时说话有点分寸,喜欢摆摆道理。

    可阿柱干的事情让他激动万分。

    不过,碰到好多问题,他要么是愤愤不平,要么就是激动万分。

    阿柱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这次让阿柱有点措手不及。

    阿高的腔调真的越说越高。

    我的阿柱啊,亏你还是在动物园工作的,你怎么不把它送动物救助中心去呢?他们那里是会一直救治下去的,不会搞什么安乐死,医生这样做不是明显想推卸责任吗?这样他们倒省心了,也为他们治疗水平找借口,可你也那么糊涂,你想想,一条命啊,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已经发病要--。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那样,就算不行了,那就让它自然地死去,这是尊重生命。

    我把它抱回来,就是想治好它的。

    是你害死了它,你给它安乐死,就是杀死了它。

    没,没那么严重吧?我--。

    是的,你的决定,就是杀死了它,你亲自杀死了它。

    我,我,阿高博士,你听我说--。

    你剥夺了一条无辜的生命,你缺德啊。

    我,我,那有那么严重啊。

    你真的那么草率?说不定让另一个人发现了,把它治好了呀。

    那不可能,医生都说没法治了。

    这个医生说没法治了,说不定那个医生就治好了。

    我亲眼看着的,就要死了。

    那也要让它自然地、有尊严地死去。

    阿柱一下子觉得阿高是那么陌生,他慌张地站起来,想一步迈出屋去,在门口处,他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阿高博士,你养过狗吗?

    没有!别说狗了,连鸡都没养过!

    阿柱是有点跌跌撞撞地跑出巷子里,他越来越糊涂了。

    在巷口,他碰到了坚伯、坚婶和他们的女儿。

    坚伯好象什么都知道了,问,听大眼仔说,那条小狗,让医院安乐死了?

    阿柱还心有余悸地说,是的,哦,是我同意的,只好这样了,病成那样,你也看见了的。

    怎么狗也有安乐死?真新鲜,是新玩意啊。

    到那地步,大家都说,只好这样了。

    是啊,那狗真是可怜啊,我们也没怪你,也难为你一片好心了。

    我,我也不想那样的,我还想治好了,好好养的,可是。

    唔,是啊,那狗是病到没药治了,狗瘟,难治啊。

    可是,可是我--。

    坚伯说,事情都过去了,算了,养狗养猫,也有生老病死,有些事情是难以预料的,尽了心就够了。

    坚婶说,可怜的狗。

    坚伯说,一了百了,是坏事也是好事。

    坚伯的女儿有点激动了,阿柱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虽说南方的太阳毒,可她却长得细皮嫩肉的,几年前考上了大学,毕业了,现在刚进了一家咨询公司工作,也算白领了。

    她说,我刚参加工作,可没什么经验,不过我身边也有不少人养宠物的,猫啊狗啊都有,听你们一说,倒是挺心惊胆颤的,我没养过宠物,听说养宠物是给人寻求某种精神寄托,我也看到好多人对猫啊狗啊有着好深厚的感情,比对人都好,一旦有病了,没治了的话,我是,可我是真的不赞同安乐死,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去救,为什么要放弃呢?安乐死,说实话,叫我无法接受,真的,不能接受,可是,可是,宠物总有生病的那一天,那时候,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坚婶说,你养就养嘛,还考虑那么多吗?

    不,不,所以我,一直都不敢,也不愿养宠物。

    阿柱说,是啊,你怕这怕那的,多愁善感的,可不能养宠物。

    是的,我连一只小白鼠都不敢养。

    阿柱倒有点想不明白了。

    告别了坚伯坚婶他们,阿柱有了一点点的释然,他走在巷子上,路灯并不是太明亮,在街口的青石板上反射出橙色的光,那光聚集在石板路的中央,象一条朦胧的光带向着远方延伸而去,这时,巷子里起风了,顺着巷道吹过来,阿柱觉得这风湿湿的,有点象鹦鹉广场在雨后初晴时的味道,也象在街道公园的石板凳上的那一阵风,那时,不是鹦鹉的翅膀,是一条小狗的眼睛,在孤独而渴望地看着他。他点上了一支烟,他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发抖。

    听说,这片老城区很快就要拆了。

    镬耳屋、骑楼、趟门、牌坊、青砖、木雕、青石板路,越来越少了。

    他想,这十来二十年变化真大啊,这个城市越来越陌生了。

    他想,那些事情不是自己去想的,自己的事情还没想明白呢!

    阿柱在街口接到了刚下班的老婆,他终于把小狗的事跟老婆说了。

    老婆说,怪不得你这整天魂不守舍的,看你干得好事!

    我是出于好心,可有些人说我干了好事,有些人又说我干了坏事。

    阿柱的老婆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什么事情在她那里都会变简单了。

    老婆不屑地说,别理他们说三道四的,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好心做件事,倒被人说得象刽子手。

    老婆说,我改天去捡一条扔他们家门口去!

    就是,看他们怎么办?

    老婆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很在理吗?

    这--。

    以后你真闲着没事,给我上街道五金厂敲铁皮去,别给我丢人现眼去捡什么病狗!

    我这不是出于好心吗。

    满大街的人不捡就你捡!

    它一直跟着我,好可怜的。

    这世上可怜的事多着呢!说完,一把把他扯进屋,彭地关上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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