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来的幸福--洪永争

 

如何爬进X南婆的被窝，尽快传宗接代，这是摆在有财面前最迫切的事情。

X南婆买回家里已经一天了，她没有和有财说过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像一根木头。到了晚上，有财把女人让进卧室，怕女人反感他，自己在门外徘徊。他几次想推门进去，又怕把女人吓着，越发不让他碰身子，那样就亏大了。直到深夜，他累得不行了，在厅里的板凳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错过了村里人常说的洞房花烛夜，懊悔不已。堂兄有田过来看他，问事情办得怎样了？有财尴尬地摇摇头。有田说，要尽快把事情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你心慈手软下不了手，到时鸡飞蛋打说什么都晚了。

有财暗暗下决心，就是撕破这张老脸今夜也要和女人洞房，尽快传宗接代。日间，他试图和女人说说话，女人跟昨天一样，木木的。有财没办法，只好鞍前马后地服侍她，给她做好吃的，给她送好喝的。

天一擦黑，有财的心如同放在锅里蒸肉的碟子，扑打扑打地跳动着。等女人进了卧室，他特意把身子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还在墙洞里找来丢弃的牙膏壳，拼了老命才挤出鼻屎那么多的牙膏，漱了个口，然后推开房门，贼一样爬进了女人的被窝里。女人居然不反抗，这让有财兴奋不已，同时也后悔，早知这样，昨晚就办了她。他整个人石块一样压下去，女人不抗拒也不迎合，像根木头一样任由他随便摆弄。这一夜，有财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早上起来，有财烧好早饭，给女人晾好一大碗白粥，炒了一碟香脆的萝卜干，就出门牵牛撒尿，尿桶放在母水牛的屁股下面，母水牛左边一条腿轻轻地跺了几下，尿撒了出来，但半泡不到就没了。有财没有把木桶拿开，嘴里念着：尿尿尿，尿尿尿……又过了一会，母水牛左右两边的各一条腿依次轻轻地跺了几下，终于，一大泡油亮亮的尿撒出来了，足足小半桶。这牛尿是宝啊，泡在粪里，可长庄稼了。

服侍两位牛老爷撒完尿，有财牵着两头比老婆还宝贵的母水牛出村子放去，村里起早牵牛撒尿的婆娘一见财叔，笑眯眯问，有财，跟女人睡觉什么滋味？

有财嘿嘿地笑着，没有应答，牵着那两头母水牛往村外走。婆娘继续开玩笑说，有财，X南婆奶子会不会比咱们这边女人的白？

有财嘴笨，只能以笑掩盖困窘。

婆娘说，有财你这么早去放牛，小心X南婆跑了。

她身上没钱，加上人生地不熟，不会的。

你这人还挺精，管住了钱，就管住了X南婆的双腿了。

有财咧着嘴，露出了黑黄的牙齿。

婆娘又说，你得赶紧让她给你生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拴住了她的心。

有财点点头，边笑边牵着牛走了。

把牛牵到黄土冈，财叔琢磨着那个婆娘的话，心里打起小鼓来。他决定偷偷回去看看那女人在家里干什么，是翻箱倒柜找他的钱，还是坐在屋里发呆？把牛拴好，有财像个电视剧里的特务一样潜回家，潜伏在窗台下，眼睛朝屋里看，只见女人已经起床，发了一会呆后，洗了把脸，走近饭桌，端起有财给她晾好白粥吃起来。有财在窗外不时听到她嚼萝卜干噼里啪啦的脆响声，也许是萝卜干太香了，女人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粥。

有财脸上挂着笑，因为牵挂着两头水牛，打算离开，可他想看看女人一会儿会不会满屋子找钱，又呆下来。过了一会儿，女人吃完早饭，洗了碗，便低头寻找着什么。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了！有财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女人：女人先进厨房找，接着在客厅找，没找着，站着想了想，最后在大门门角里拿出一把扫帚。原来她找的是扫帚！有财觉得自己错怪女人了，打第一眼看见这个女人起，他就觉得，那么多的X南婆，只有这个女人是实诚人。

沙沙沙，屋子响起扫帚扫地的声音，女人一本正经地打扫屋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有财心暖暖的，带着一种久违的幸福回到黄土冈。

傍晚回来的时候，有财觉得应该买点什么给女人，想来想去，女人扎头发的红绳褪色了，不如买个发夹吧？有财为自己灵光的想法感到振奋，回到村口的杂货店，他让牛站好，大步跨进杂货店。

杂货店的老板娘正在整理货架，见有财进来，笑着说，有财买点好吃的回去哄老婆吧。

有财不朝放好吃的货架走去，竟自来到放女人用品的这一边，老板娘睁大了眼睛：有财，啥时跟小年轻们学会浪漫了？女人最喜欢这些了，比买好吃的更馋女人眼！

有财抓抓后脑勺，笑着，要了个天蓝色蝴蝶形的发夹。

老板娘说，有财，你那么疼X南婆，她一定会给你生一窝娃儿的。

有财嘿嘿地笑，付了钱，出了杂货店，牵着牛急急往家里赶，他仿佛看见女人戴上天蓝色蝴蝶形的发夹，在破镜子前照来照去，然后感动得抱住他的情景……有财步子跨得更大了，可吃得肚子圆圆的牛快不了，他少有地扬起竹鞭，打在牛身上，催牛走快点。

拴好牛，有财握紧手中的发夹，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家门，可女人不在客厅，进房看，也不在，到厨房找，影儿都不见。有财有些慌，站在大门口张望。又过了一会，不见女人回来，他哭了，都怪自己太天真的了，买来的女人是养不熟的，何况你只养了一天，你怎么不把她捆着或者关起来再去干活？现在人财两空了，你郑有财还是以前那个老光棍！

有财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他们走过来安慰有财，嘱咐他守在家门口，或许女人一会回来也不一定，然后分头去寻找，村子霎时吵闹起来。有财哪有心情呆在家里，他蹿过几条巷道寻找，可哪有女人的踪影？就在有财绝望的时候，有个婆娘背着一捆干竹枝经过，见有财的模样，笑了：有财，你哭什么哭，你娶了个好老婆，你老婆现在黄竹林那边捡柴呢。

真的？真的？你没骗我？有财泪汪汪地问。

没骗你，你快去，帮她把柴背回来。

哎！有财像只老鼠蹿向竹林，到了那里，有财发颠似地叫：老婆，老婆。林子有些暗，他钻进去，双眼转得跟风车一样，又走了十几步，果然，林子深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捡柴，欣喜若狂，跑过去，果然是自己的老婆，激动得泪眼朦胧。

女人看了他一眼，背起柴往竹林外边走去。

你忙了一个下午，让我来背吧。有财连忙追上去，把她背上的那捆柴移过来，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有财记起那个天蓝色的发夹，便从兜里拿出来，递过去，给你，夹头发的。

女人没有伸手接，有财放下那捆柴，凑近老婆，解开她发髻上褪色的红绳子，把发夹夹在她的头发上。夕阳照射下，女人平添了几分妩媚，有财看傻了。女人又看了他一眼，笑了。有财也笑了，压在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有财清楚地记得，他把女人带回村的时候，整个椰村都沸腾了。男女老少都出村口看，有财和堂兄一前一后地走着，把女人夹在中间。有财边走边笑，腼腆得像个小姑娘。女人跟在的后面，黑瘦黑瘦的，四十岁来岁模样，面对这么多人围观，有些害怕，低着头。

人群中就有人叹息了，说有财都五十了，买个X南婆回来不就为了传宗接代吗？可你看他带了个什么女人回来？这女人起码四十岁了，四十岁的女人能生娃吗？人群议论起来。同宗兄弟有米一把拉住有财，问，有财，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带个嫩点的回来？

有财不大会说话，只是笑了笑，向大人散烟，向小孩散糖。

有米就不再问他，问他的堂兄有田，有田说，当时我也这样劝他，他说嫩的靠不住，老点的暖心窝。

有米说，可这老的女人能下蛋吗？

众人笑了。

有田说，应该能的，X南那边的女人不上环也不结扎的。

村里人都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有财的女人，女人的头更低了。有米走近女人，不管她听懂听不懂，指着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你嫁给了有财，你就得好好地跟他过日子，给有财生一窝娃，胆敢逃跑，打断你的腿！说完拉起裤腿，右手做了打断的手势。

村里人又闹哄起来，女人抬头望了望有米，一脸害怕，随即又低下头来。有财替女人说，她听不懂，会的，她会的。

有米说，那好吧有财，赶紧回家抱女人睡觉去。

人群爆笑起来。有米说，都是同祖同宗的，大家都长个心眼，帮有财把这个女人看紧了。大伙都说都是村里的叔侄，这个自然。

有财感激地看了有米一眼，默默地把女人带往家里。

有财是村里有名的光棍，五十岁了，因父母早亡，家境困难，连女人胳肢窝的汗味都没闻过。此前，许多媒人婆给他介绍女人，可那些女人都嫌他穷，又是独头户（家里只有他一人），一见面就吹了。

去年，有人介绍个离了婚女人给有财，那女人居然愿意留在他家过夜，这让他兴奋不已，觉得那一百块的媒人钱花得值，心就没那么痛了。晚上，那女人让有财跟她睡在一起，有财心都醉了。但女人不让他碰她的身子，他也不好硬来，只好听她说话。女人也真能说的，倒豆子一样叽里呱啦一大堆，说到她如何被前夫殴打，儿子读书交不起学费的话，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有财心软，当场给了她三百块。

女人似乎感动，抱了他一下，他也紧紧地抱着女人，摸她的奶子，实在憋不住了，要脱女人裤子。女人说刚来了大姨妈，还让他看那块卫生纸。有财如同泄气的单车胎。但他很快想通，他知道一个星期以后他就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四天后，女人借口要回家看从学校放假回家的儿子，向有财借五百块，有财给了她。走的时候，有财叮嘱她早点回来，女人答应了，还让他抱个够。可有财怎么也没想到，女人踏出这个门口后再也没有回来。自己平常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打了水漂。

村里有人劝有财花钱买个X南国的女人传宗接代，他一狠心，卖了头水牛，揣上四千块，和有田到围淮市，在介绍人那里，他看见许多年青但并不漂亮的女子，心打起鼓来。他想要一个年轻丰满一点的女子，可他有了上回的隐痛，知道自己五十岁的人了，年轻的女人靠不住的，最终，他要了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现在，这个X南国的女人坐在有财这间泥砖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有财一会在厨房里忙活，一会站在厨房门口看女人，见她这副表情，他的心也晴转多云，又不知怎么安慰她，等饭菜烧好，就端到她的面前，说吃饭了。

女人没有看他，也不伸手接。

有财软着声说，走了这么远的路，怪饿的，吃吧。把饭放在她手上，她很被动地捧在手上。吃啊，吃啊。有财努力地朝她笑。

女人实在是饿了，拿起筷子，把饭菜扒进大嘴里。

有财看着，看着，便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今以后，他郑有财不再是以前那个十里八乡叮当响的老光棍了，他有女人了。

                           

又到朗头圩日，有财卖了十几只阉鸡，怀揣着几百块，他不敢直接回家，来到那间关牛的破旧祖屋，开门走进去，在废弃的灶头里摸出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全是蓝花花的四人头。有财把钱放进去，吹了几下尘，回头望望，再轻轻地放回原位。

走出祖屋，上了门琐，有财觉得挺悲哀的，老人说得好，千年修得同床共枕，他跟X南婆的福分算不算是千年修来的？如果是，上天为什么让他俩做那种不能掏心窝子的夫妻？

有财叹了口气，心里愧疚，总觉得要给女人一点补偿，可自己一不能给她钱，二不能让她回娘家，所谓的补偿不是白搭吗？他唯一能做的是到杂货点给她买她最爱吃的饼干了。

回到家里，有财把饼干放在女人的手中，女人双眼泛着清澈的水波，默默地接住，欢快地吃起来。吃了一半，想起什么，右手拿出三块饼干，递给有财，有财受宠若惊，慌忙说，你吃，你喜欢就多吃点。女人也不客气，呼啦啦地全包了。

望着女人伢子一样的吃相，有财觉得自己的心舒坦多了。

为了让女人尽快适应椰村的生活，有财无论干什么活都带上她，女人倒也是吃得苦的人，播种、插秧、收割，她没有一样不会的，村里的人对她啧啧称赞，经常以借针线、借镰刀锄头的名义跟她接触。女人也乐意跟村里的人交往，半年过去了，这里人说的土话的日常用语她都能说了。

后来人们从和她闲聊中知道，她是有丈夫的，还生了两个女儿，不过她的丈夫有三个老婆，对只会生女儿的她并不喜欢和在意，于是她就出来找活干了。

村里人把这件事跟有财说了，说你女人是有老公有女儿的人，心一定不会在你这里，你可得留神了。

有财心里着急，忙问怎么办。村里人说，还能怎么办，赶紧下种，她要是怀了你的娃，人就拴住了。

于是，有财夜里更加忙碌了，每隔两天，他就在女人身上耕一次地，第二天起来也不觉得累，看来自己返老还童了。女人明白他的意思，不迎合他，但也不好拒绝他，躺在床上任由他摆弄。

虽然得不到女人的响应，但有财觉得这辈子能有个女人睡，已经足够了。自己对女人问心无愧，相信村里的土地公会保佑他成事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见女人肚子有什么响动，有财有些着急，但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能慢慢来。

不知从哪一天起，有财发现家门口不远处的野菠萝丛下多了许多被人扔掉的牛奶子（大概是无花果），走近细看，还有被人吃过的痕迹。有财纳闷，这牛奶子有什么好吃的？吃它还不如吃块石头。

这天傍晚，有财牵牛回来，在中村遇到有福的女人，有福摇摇手中的一大串牛奶子说，有财，相请不如相遇，这个你拿回去。

有财觉得奇怪，说，我要这个干嘛？我又不吃这个。

有福的女人说，你老婆吃啊，她这两天老到我家门前摘牛奶子吃，正好我摘了这些，准备给她送去，眼下遇到你，你拿给她得了。

有财糊涂了，他老婆之前不吃这个的呀，怎么突然喜欢吃牛奶子呢？接过有福女人给的牛奶子，有财把牛牵回祖屋，再回到家里，把牛奶子交到老婆的手上。

老婆见了，相当高兴，咿咿呀呀地跟他说起话来，有财心想，原来你喜欢吃这个，早说嘛，村里到处都是，野生的，不用钱。

吃晚饭时，堂兄有田来了，有田说明日到朗头圩卖几头猪崽，要有财帮忙，有财欣然答应。

第二天早上，有财早早来到堂兄家，和堂兄合力把几头猪崽装进猪笼，再用手推车推到朗头圩去。刚到猪市场，就有猪贩子前来牵线，讨价还价了一番，双方都觉得合适，就把猪崽卖了出去。堂兄有田说，你要买什么吗？我要去草药王那里抓包药。

有财说，没什么买的。

于是，有财跟有田来到草药王的店铺，见一个大肚婆问留着山羊胡子的草药王：我现在咳嗽，婆婆用牛奶子煲了两次水给我喝，也不见好转。

草药王吃了一惊：牛奶子水喝多了会堕胎的，你有身孕，以后不能再喝了。

有财听了，想起自己的老婆来，她好端端的吃什么牛奶子？半年前她刚来到村里，树上的牛奶子更多更熟，也不见她要吃，现在倒吃起这些来，真搞不懂这个女人。

走出草药王的店铺，有财跟有田说了自己的疑虑，有田抓抓后脑勺说，牛奶子我以前吃过，又不是苹果，没什么好吃的，弟妹一定有什么瞒着你。走了一会儿路，又说，草药王说了，牛奶子吃多了会堕胎的，弟妹会不会怀孕了？她不想给你生孩子，所以吃牛奶子堕胎？

有财浑身打了个冷颤，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孕……

你怎么做人家男人的？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我问你，弟妹有没有呕吐？有没有说这里累那里累的？有没有特别喜欢吃酸的或者吃辣的？

有财仔细想了想，说，前几天是呕吐过，我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呢。

哎呀，你这个木头！连个常识都没有，她吃了几天牛奶子了？

好像三四天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胎儿给药死了。

赶快去问问草药王！

两人救火一样返回草药王的店铺问草药王，草药王说，如果只吃了三四天，应该对胎儿没有太大的影响的，但不能继续吃了。

有财说，知道咧。

草药王问，你老婆是X南的吧？

有财说，是的。

草药王说，这你可得留神了，她们怀上了都吃这个，有几个不知从哪弄来钱，到我这里买堕胎药，我哪敢卖她们？

有财说，谢谢药王。

草药王说，一定得管好钱！

有财和有田千恩万谢出了门，有田说，你赶紧回去，劝她不要吃了。

有财一阵风似的赶回家里，见女人正在吃牛奶子，从她边吃边皱眉头的样子可以看出，她其实并不是真心想吃的，更加相信女人已经怀上了自己的骨肉了。有财上前一把夺过女人手中的牛奶子，说，你是不是怀上了我的骨肉？

女人愣了愣，立即说，没有。

有财红着眼睛说，你不蒙骗我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蒙骗我？

女人低头不做声。

有财的眼泪流了出来：我知道你是不会甘心跟我过一辈子的，我也不勉强，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帮我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你想走我也不会拦着你的，算我求你了！

女人默默地看着男人，一言不发。

有财抹干泪水，说你看我都五十岁了，求求你给我留个后，将来给我养老送终，求求你！

女人的眼睛也红了，可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有财老泪纵横，向女人跪了下来！

女人见男人已经半头白发，想着平日男人对她的好，心登时软了下来。她也跪下来，抱住男人，放声哭起来。

                           

女人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有财的笑一天比一天灿烂，整个人忙得如同一台手扶拖拉机，每天开足马力，忙里忙外的。可他不觉得累，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村里人都说有财有眼光，当初要是他贪色挑了个年轻的妹子，说不定现在鸡飞蛋打了。

有财得意起来，之前你们都说我没用，注定打一辈子光棍，现在，你们知道我郑有财是个有本事的人了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女人终于为他生了娃，还是个夹鸡的，有财乐得见牙不见眼。满月那天，一下狠心，花老本请了村里宗亲和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吃饭，一向清净的土房子变得热热闹闹的。村里的人少不了要瞅他那个抱在X南婆怀里的小夹鸡，都无一例外地说伢子长得像他。

望着儿子虎头虎脑的模样，有财在心里叫：阿爸阿妈，咱家有后了，我为你们二老生了夹鸡的孙子，二老泉下有知，就保佑你的孙子身体康健，日日拳头打爆石吧！

儿子满月后，有财肩上的担子更重，五十岁的人，再过几年没多少力气了，加上老婆现在有个儿子牵拌着她，相信她不会这么狠心丢下儿子离开他的。现在趁自己还能干活，是时候为儿子积攒多点家当了。

养牛等于存钱，又不用多少成本，多养一头不会影响他干活，而且等牛一卖，儿子将来读书的费用就有了。于是，他又养了一头牛。

现在的粮食值钱，一百斤谷子能卖一百来块，这田得多种几亩。没有地可以去开荒，山坳那边可以开垦两三亩的水田，他跟村长打了招呼，扛着犁，赶着牛忙活起来。开荒不是轻松的活，何况是山坳地，高低不平就不提了，最烦人的是，泥土实，还夹杂着小石头，把犁头的尖口都弄崩了，锄头也锄卷了，有财心痛得像被剜了块肉似的。可一想起家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有财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

忙了两个礼拜，原先高低不平山坳已经有了水田的模样，有财仿佛看到满眼金黄的谷穗堆满了粮仓，粮贩子整天围着他转的情景。可与这相反的情景是，这些日子他一回到家里，老婆就没给好脸色他看，儿子也老哭，问老婆怎么回事？女人说，你都一个礼拜没去集市买肉了，儿子没肉饼吃能不哭吗？

有财这才记起，自己为了开荒，这些日子没去过集市，吃饭喝粥就拌些豆豉、酸菜，自己觉得没什么，可女人和儿子受不了啊，看来得想个法子了。让女人去赶集吧？不行，万一她拿钱跑路，自己不是人财两空？可是自己忙着生计，不叫她去赶集，叫谁去？叫她去吧，只要限制钱数啊，一次只给她十块钱，她想跑也跑不了了。对，就这么定！

有财对女人说，以后你去赶集吧，我给你十块钱。

女人睁大了眼睛，说，还是你去吧。

你没见我整天忙地里的活吗？哪抽得出身！

女人哦了一声：那我听你的。

解决了谁去赶集的问题，有财就把全副身心放在开荒上。水田开出来后，他还得顺应节气，播种、插秧、施肥、除草杀虫。等忙完水田的活，他又在半山腰开了一亩花生地，用来种花生。就这样忙活着，转眼到了十月，满山坳都是金黄的谷子，有财每天躬着身子，割禾，脱粒，装入蛇皮袋，用手推车拉回家，把自己浑身晒得跟牛屎一样黑。

女人每天背着孩子，守在晒谷坪晒谷子，不让小麻雀偷吃。日头正午，就用吊篮装着饭粥拿给男人吃。由于女人去赶集子，饭菜丰盛起来，有猪肉，有菜，不再是豆豉和萝卜干。有女人持家，就是好，有财既能把肚皮吃得圆圆的，又能看到活泼机灵的儿子，干起活来更加有劲。

两年过去了，有财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小日子越来越滋润。儿子三岁了，只要有财一得空，就会缠着有财，那种感觉真甜。

一天，又是到赶集日，有财忙着到地里弄辣椒，匆匆忙忙给了十块钱女人。女人跟往常一样，背着儿子去市集，有财也照例下了地里，给辣椒除草捉虫，到了中午，饥渴难忍，不见女人送饭粥来。女人今天去赶市集，迟点也是正常。又等了一个钟头，还不见女人的踪影，有财觉得奇怪，市集路途遥远，回家还要烧饭，那就再等等吧。

又熬了一个钟头，日头已经偏斜了，女人还是没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有财心里着急，赶紧收拾农具往家里赶，回到家里，见家门紧闭，难道老婆和儿子太累了，在家里睡觉？开了门一看，哪有老婆和儿子的影子！

也许儿子贪玩，老婆顺着他，还在市集里逗留呢。有财吃了五大碗白粥，喂了肉猪，太阳已经偏西了，老婆和儿子还没回来。有财觉得事情不妙，急得哭了，哭声惊动了村里人，都拢过来。有田带着几个族人到围淮市去找，有米则带着几个人到集市去找，村里人也行动起来，翻遍了整条椰村，直到晚上十点，也找不到X南婆。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有财放声大哭。

村里人不知怎么安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哭，哭完了会好受点的。果然，有财哭了一支烟工夫，逐渐安静下来。

有米说，X南婆一定是有预谋的，你是不是被她知道放钱的地方？

有财说，没有，没有，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有田说，有米说得对，X南婆一定跑路了，你是不是给她很多钱赶集？

有财说，没有，我每次只给他十块钱，每次她都买很多肉菜回来。

有田说，她去赶了多久的集市了？

有财想了想，说，有两年了。

有田说，糟糕了，每次赶集截留一块五，你也不一定能发现，两年就能截留两张四人头，阿财啊阿财，你怎么这么傻啊！

一个妇女说，你们就别说有财了，X南婆有心跑路，你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

有财又哭了：是啊，我以为，我以为儿子出生了，她下不了这个决心，就算跑路也不会把儿子带走的，加上两年了，没有一点动静，我以为她死了这天条心……谁知道她这么歹毒！呜……

村里人都不知如何安慰有财，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现在却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这道坎，有财挺得过去吗？

有米让有田照看有财，别让有田想不开做了傻事。有田整夜都陪着有财，安慰他，陪他说说话，有财有时哭一会儿，有时发呆一会儿，对堂兄的话不瞅不睬。到了午夜，许是太累了，有财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有财见屋子空荡荡的，想起往日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再看看现在的孤单失意，眼泪又流出来。女人不会回来了，儿子也不会回来了，辛辛苦苦好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这都是命，都是命，郑有财啊郑有财，你就认命吧！

有财放声哭了起来，哭累了又睡，睡醒了又哭，就是不肯吃一点东西，这可担心坏了有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这天早上，有田端着粥进屋来，见有财已经面黄肌瘦，身子已经相当孱弱了，心一横，把粥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严肃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阻挡不了的，不要哭了，这个世上只要身体是自己的，你要是哭坏了身子，遭罪的是自己。

有财从没堂兄这么凶过，吓一跳，居然止住了哭泣。

有田继续数落：你以前是整个乡有名光棍，人们瞧不起你，可你不认命，最终娶了老婆，人们不敢再说你什么，这是因为什么？因为你不服输，值得人尊重。现在你又是一团烂泥，人们又会瞧不起你的。就是你将来百年之后到了下面，你的父母也会瞧不起的！

有财让堂兄说得无地自容，瘦瘦的脑袋呆了下去。

有田坐下来说，有财，你不要怕，牛娃和水娃就是咱哥俩的儿子，有我有田一口，就有你有财一口。

有财又哭了，这次哭不是因为老婆儿子，而是因为堂兄的兄弟情，牛娃和水娃都是堂兄的儿子，对父母孝顺得很，现在都有工作了，将来自己不能动了，也只能指望他俩了。

有田抽了口旱烟，说，生活还是要过的，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要活出个人样给人看！

有财的心虽然还痛，但他哭也哭过了，痛了也痛过了，还能怎样？这样老婆和孩子就会回来吗？还是面对现实吧。事情已经发生，不可挽回了，以后对自己好些，吃好穿好，别为难了自己。

有财吃了堂兄端来的一大碗粥，不够，又让堂兄端来一大碗，也吃掉，然后牵着水牛下地去了。村里人都说有田有办法，把一个死心的人劝活了。有田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子得照旧过着，有财每天放牛、下地、侍候庄稼，心情一天天平伏下去。这天他在黄土冈上放牛，快晌午了，肚子咕咚咕咚地叫。他打开粥篮吃了几口粥，忽然听到山脚下有人叫他：郑有财，郑有财在吗？

有财见是找自己的，放下粥篮，大声问，我在，什么事？

一个后生出现在山下的小路上，那后生说，你快回家，你老婆回来了。

什么？我老婆回来了？有财起初欣喜若狂，但当他看清楚那后生是隔村的无赖二狗子时，他将信将疑，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二狗子拍拍胸膛说，珍珠那么真，我正好经过你们村，村里人让我给你传个话，你赶紧回去。

郑有财还是相信了，丢下牛往山下狂奔，回到村里，村里人都觉得奇怪，问他还没到时间怎么回来了，有财说，不是说我老婆回来了吗？

你老婆？没有啊，谁说的？

有财知道二狗子耍了他，哭了起来。

村里不少人围过来，知道是二狗子搞的恶作剧，都咒骂二狗子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有人甚至说下次他再经过椰村，让他出不了村。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二狗子的恶作剧让有财难过了好几天，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在堂兄的劝慰下，有财心情才逐渐恢复平静。

这天是集市日，有财家里的盐和酱油没了，得去集市买。有财放了一个钟头牛后，把牛拴好，提了个竹篮子去赶集。集市上的货真多，看得他眼花缭乱。买了盐、酱油和猪肉后，总觉得还有什么要买，可一时想不起，在市集转了几圈，忽然看见有人卖新鲜滚热辣的牛腩粉，便一狠心，花两块钱买了一碗，美美地吃起来。

牛腩粉刚吃一半，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叫他：有财，总算找到你了！

有财回头一看，是同村的有福，连忙说，来，有福，我请你吃碗牛腩粉。

有福说，不吃了，你也别吃了，快回家吧，你老婆和儿子回来了。

有财上次被二狗子耍弄后，心有余悸，说，有福，咱们一个村的，难道你也要寻我开心？

有福说，谁寻你开心了，我说的是真的。

有财说，要吃牛腩粉你就坐下，不吃你就走开！

有福还要说，有财背向他，有福只好怏怏走开。吃完牛腩粉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有财顺手买了一袋洗衣粉就回家。刚来到墟口，遇到到集市办货的杂货店老板娘，她叫住有财，说，有财，你老婆和孩子回来了，进不了门，你还不赶紧回去？

有财仍然不相信，说，连你也拿我开心。

老板娘说，谁拿你开心了？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有财不理老板娘，继续往家里赶，快到到村口，远远看见骑着单车有田朝他挥手，有财，有财，快，快，快！X南婆回来了！有财愣了愣，呆在当场。

有田骑着单车到他跟前停住，双脚踏地，说，有财，快上车，你老婆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两三个钟头了，我让她到我家去坐坐，她又不悦意。

有财这才回过神，两眼泪汪汪地问，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难道哥会寻你开心不成？

有财见堂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信了，边揩眼泪边坐上了有田的单车。越是接近家，有财的心怦跳得越厉害，拐过最后一条巷子，远远的，见自家门口有个化了灰也认得的女人手拉着一个孩子，老婆！老婆！是他的老婆和他的孩子！她回来了，回来了！我郑有财又有老婆，又有孩子了！

 

有财不敢责骂老婆，也不好问去了哪里，捧着一碗粥递给她，说，你和儿子都饿了吧，快吃粥吧。

女人没有接碗，低下头说，我不值得你对我好，我带走你的儿子，你差点就看不到你的儿子了。

有财眼圈红了，说，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命苦。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说，我郑有财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已经闻到黄泥香了，我知道你那边有个家有两个女儿，要你留下来，那是难为你。你下次要走，我决不阻拦你，但我请你把儿子留下，等我到了百年之后，有个儿子给我送终，我郑有财求求你！

女人看着声泪俱下的可怜的男人，哭了，也跪下来，抱着男人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把儿子带回X南后，总觉得对不起你，吃不香睡不稳的……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我……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入睡过了……实在受不了……我……只好回来……以后我要走，我一个人走，儿子是你的……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有财把老婆抱得紧紧的。

以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又延续起来，由于儿子三岁了，能自己玩，有财每次外出干农活，女人都带着儿子跟他一起去，好让男人放心。有财的心暖暖的，他已经留住了孩子，但他还想留住女人，怎么才能留住她呢？有财一边干农活一边琢磨着这件事。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能留住女人的，那就是把放钱的地方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是信任她的。

主意打定，到了晚上，有财和女人干完好事后，抱着她说，明天是集市日，你去赶集吧，多买些好吃的回来，钱放在圈牛的老屋的土灶里。

女人听了，心暖暖的，说，你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你不怕我卷了钱逃跑啊？

你是我老婆，命中注定的老婆，就算你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女人把他抱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说，我不走了，我又怀了你的孩子，我留下来。

有财抱着老婆，小声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天一亮，有财牵牛拉尿时逢人就说，他老婆又怀孕了，不走了，留下来跟他过日子了。

村里人向他道喜，当然也相信他，X南婆是个好人，她要不是个好人，她绝对不会回来的。

好日子总是嫌短，弹指十个月过去了，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呱呱落地了，又是个夹鸡的，村里轰动了，村里有人开玩笑说，早知有财裤裆里的东西那么厉害，我要是女人，早点嫁给他，让他做了五十年光棍，冤死他啊！

多添了口人丁，有财肩上的负担更加重了，他拼了老命干农活，家里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了，加上女人持家有道，日子总算能过下去。

转眼小儿子两岁，大儿子六岁，郑有财也五十七岁了。这天是赶集日，有财叮嘱女人买些家用后，带着两个儿子去放牛。由于大儿子懂事了，能照顾小儿子，有财能甩开膀子赶农活了。放牛的同时，他在地里给豆子除草，两个活蹦乱跳的儿子不时把他拔出来的草抱给牛吃，牛吃得饱饱的，刚会说话小儿子指着牛肚子说，爸，牛饱，饱。

有财和大儿子哈哈大笑，那一刻，有财觉得要是老婆也在，她该有多高兴啊！

日头西斜了，有财带着两个儿子，赶着水牛，哼着歌儿回家。当他们临近家门口的时候，却见家门紧闭，X南婆好像还没回来。小儿子见阿妈没有回来，放声哭起来。

有财让大儿子照看好小儿子，然后做起饭来。当饭菜瓢香的时候，天快黑了，可是老婆还没有回来。大儿子有过这样模糊的记忆，第一个哭了，接着小儿子哭了，再接着，有财也忍不住哭了。

一家三口的哭声惊动了村里人，他们来到有财家里，分好工，准备好照明去找人，那知一直在哭的有财突然大喊一声：别找了！

众人愣住了，望着有财。

有财也不揩眼泪，说，别找了，她不会回来了。

有米气呼呼地说，有财，难道你就甘心她就这样走了？

有财说，我想通了，她也挺不容易，她还有一个家……呜……她不把我的两个儿子带走，我已经知足了……呜……

人群中的女人都洒下了热泪，是啊，X南婆对有财还不算好吗？毕竟是故土难离啊。杂货店的老板娘说，咱们听有财的，不找了。

人群响应起来：嗯，不找了，不找了。

这时，有财的大儿子突然从寝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说，爸，你看，可能是阿妈留下的。

众人凑过来看，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几行他们都不认识的文字。有田说，这应该是X南字，围淮市的那个介绍人应该认识，明天拿到他那里，看看写些什么。

有财点点头。杂货店的老板娘说，等你们拿到围淮市，牛奶树叶都落了，这样吧，我堂哥李贤良你们听说过吧？

有田说，是椰村小学的李老师吗？教过我们语文呢。

老板娘说，正是他，听说他早年去过X南，懂X南文，去问问他吧。

有田回家推来单车，载着有财去椰村小学，到了学校门口，有财突然说，不去了。

不去？为什么？有田问。

不去就不去了，不为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在信里说什么吗？

有财沉默了一会，说，想，但不去了。

财，你到底怎么啦？

有财哽咽着说，回去吧。

有田问，你是不是对她还抱有幻想？

有财说：没，没有……

有田说，既然没有，那就老实面对吧！伸出手向有财要那封信。有财拿信的手向后缩了一下，有田绷着脸说，老老实实面对吧！

有财的手松了下，信掉下来，有田接住，大步走进了学校。有财只好尾随在后面。李老师热情地接待了他俩，知道他俩的来意后，看了信说，老话说得好，这人心是肉长的，这个女人还是有良心的。有财问，李老师，她说了什么？

李贤良说，她说她母亲重病，她走了，只拿了你一千块，孩子给你留下，让你好好抚养他们，有生之年，如果她能回来看你和孩子，就会回来，如果不能，请你不要再挂牵了……

有财哭出了声：老婆，老婆啊……

有财！有田责备道，你哭得分场合。

李贤良说，让他哭吧。

有财哭了好阵子，李贤良说，有财，别哭了，世间一切讲缘分，也许你和她的缘分尽了，不过，她是个好女人，你把两个孩子抚养大，你就对得住她了。

有财止住哭声，是啊，女人跟着他受了多少苦？现在她能把两个儿子留给他，得下多大的决心啊！郑有财啊郑有财，你应该知足了。他抬头想感谢李老师，泪眼朦胧中，他仿佛看见X南婆从远处向他走来，对他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别想她，珍重，珍重……

 

 

（洪永争，广东阳江市人。在刊物发表过多种题材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天谶》和短篇小说集《月亮坡》。曾获得佛山文学奖、广东省首届小说奖短篇奖、全国首届青工文学奖奖新人新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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