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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郁之香——赵芳芳

发布时间: 2018-12-28 17:22:00   作者:   来源: 市文联

  十月的天,是锦帛华衣的天,合该衬一套彩装,远离红尘,遁迹山水。近在咫尺的丹霞山,成了必去之处,一路上长长短短的故事,最后,只有南华禅寺,和一串刻骨铭心的沉香佛珠。回家后,佛珠送给女儿,她生在这个斑斓的季节。然而抬腕间,依然异香缠绕,彷佛一种庇佑降临身心,沉醉在前所未有的舒坦和感动中。

 

                        

   其实,从亲近丹山碧水,踏进南华寺,这种感觉已经隐隐约约。

  没有想象的人流,也没有一直惧怕的喧闹,静静的山门,静静的宝殿,静静的木雕群,细看四周,竭力回想八年前的景物,希望能拼凑一幅完整的画,再向同伴描述。然而一张嘴,却说“八年前,在这里……”,话刚出口,哽咽失声。

  丹霞山与佛山的距离,就是一顿晚宴的距离常来丹霞山的那些年,只流连于山的秀美,没注意静穆的庙寺。八年前的一个七月,懵懵然第一次走进南华寺,见游客中有一些特别的人,披黄色佛袍,持佛珠经书,低眉凝神,脸现肃穆,游离或专注,跟游客迥异,又不像寺庙里的人。他们沿着放生池边的水榭回廊,匆匆向里行走。

  一打听,原来教界最重要的节日“中元节”,就在今天,四方信徒身披黄袈裟,前来参加法事。好奇地随信徒们来到宝殿。宝殿里,宝相威严,俯临众生,地面坐满人,一人一个蒲团,合十,跪拜。门外也挤满人,站的坐的,均合十祈祷。此时,万籁俱寂,却有一种声音,钟磬和诵念交集之声,在头顶缭绕,此情此景,呈现一种庄重的和谐。置身其中,彷佛身心俱失,两耳轰鸣,双腿发软,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场哭呀,滂沱如雨,直哭得号啕失色,手脚冰凉。女儿吓坏了,拉着我的手小声叫唤。

  怎么这样?同伴不解。

  经过这么多年,我倒是想通了,佛门里发生的事,一切自有来由,佛祖拈花一笑,棋场观棋不语,说的是顿悟、会意。语言,永远抵达不了真相,说出,意味着衍变,我不能解释,也不敢随便解释。也许,突如其来的这场痛哭,是一种暗示吧?

  以前可不这样。

  第一次真正烧香叩拜,是在江门潮莲岛的洪圣庙。春水溶曳,碧草凝翠,一如当年的青春飞扬。踏足寺庙,却带有几分轻薄的放松,同学几个嘻哈,只顾在庙前的湖边赏花戏水。后面来了一群人,举止端庄,女人多数妆容精致,男人衣着整齐,都手持香烛,奔庙里而去,看样子像港澳那边的人。同学说,洪圣龙王很灵,海外很多华侨不远千里回来,都来这里许愿还愿,洪圣庙常年姻火不息,供奉不断。他说得神乎其神,我有点不以为然看看上香许愿挺好玩,把游戏的心思收回,走进庙里,笨手笨脚上了一炷香。祭台前几个竹筒,插着许多竹签,“求一支吧”,他们似笑非笑。于是双手捧竹筒,用力来回摇,“哗……”,用力过猛,竹签全倒在地上,尴尬,四下张望,“别紧张,轻轻摇。”旁边一位阿婆提示。手忙脚乱捡回竹签,再摇,这回不敢用力,摇了半天,竹签全呆在筒里,一支也没掉下来。“哈哈……”同学们再也忍不住,笑得放肆。阿婆摇头说“阿尼陀佛,心不静,心不静”。

  心当然不静,那时候,天蔚蓝,地宽广,年轻是资本,年轻允许我们无知,无知者无畏,以为世界踩于脚下,命运玩于股掌,精神家园里,哪有敬畏之说?年轻的心和那些慈悲的神佛之间,根本就是云泥之宽,冰炭之别。

  提起这段往事,更对八年前的嚎啕大哭,有了一种感激。南华禅寺,是六祖慧能弘法之地,闻说佛的声音有五种:正直、和雅、清彻、满、周遍远闻,当时究竟听到哪种?很糊涂,但疑惑中确信,我肯定听懂什么。

  从丹霞山回来,似有所得,又有所失,肉身如荡如洗,大有“万树凉生霜气清”之感。

                             

 

      

  这八年来,除了深藏记忆中的泪水,还有从南华寺带回的几本佛经。一位陌生女子经过身边时把这些交给我,彼此无话,只有深深一瞥。如今,她的模样已模糊,放在抽屉里的经书,也有些发黄。心思郁结时,总拿来翻翻,由于这些经书,还下载了齐豫的《大悲咒》聆听“南无喝怛那哆哕夜耶”的歌声,焦躁便会渐消,回复平静,所有过不去的坎,都有了过去的通道。

  然而,这些隐秘的心事,在我的朋友林面前,不堪一击。

  见过林的人,都叫她“林美人”,她是那种岁月愈深愈美丽的女子,上帝有时真偏心。但是,当天赋、美貌、才智都集于一人时,这人能承担得了吗?

  到医院看她时,她正在看书。手中沉甸甸的一叠,是打印稿,“下载的,前晚让女儿帮忙打印”,她解释,这是台湾出版的关于佛教的著作,目前国内还没有出版,“昨晚睡不着,看了一通宵”。她脸色腊黄,坐在病床上,穿着竖条病号服,但腰挺得很直,精神也很好,口若悬河却丝毫不涉及自己的病情。

  没想到她的病情急转直下。2009年国庆后,同学荔打电话说,美人的病情很麻烦,所有指标都不妙,医生手段用尽……记得当时近午时分,通常这时候有点饿,正在吃饼干,听到荔的话,喉咙突然发紧,一阵干呕,泪水潸然。想起那个神采飞扬、回头率百分之百的林,心底绞痛,失神地问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林联系,是不敢,似乎安慰的话,也是冒犯。只知道她一次又一次接受病魔蹂躏,跌在深渊里,又一次次艰难爬起来。作为她的同学,相交二十多年的好朋友,我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凝视,深深祈祷。每天临睡前,都闭目祷告,祈盼上天体恤这一份情意,希望她能创造奇迹。

  难道上天也是眷顾美丽的?完全没想到,再见林,她已坚强地站在阳光下,朗朗笑声中,又是一年前那个靓丽美人,头发掉光后重新长出新发,漆黑弯曲,像一顶美丽帽子,皮肤吸收了太阳的能量,呈蜜样光泽。她说,这一年来,所有地狱般折磨都经历了,但从没有绝望。她说,既然疾病选择了你,你就要接受,别害怕,别怨天尤人,也别自甘沉沦,要把它变成你身体一部分,了解它,容纳它,与它共舞。她说得双目灼灼,言语凿凿。大病后能有这样的精神状态,堪称奇迹。与病共舞?真新鲜,这种宽容、慈悲从何而来?这一年来,她多次到丹霞山,到山上的禅寺,诵经、休养,感悟佛的恩典,体会他人的恩惠。“佛性的朗月啊,经行于无垠的天空;平静的心湖啊,倒映着美丽的月影”——这是林的QQ签名,一年来都没变过,在这种生活中,她挽救了被病魔劫持的健康躯体,还发现了曾被忽略的爱。

  一片宁静的内心,一个和谐的精神世界,就这样抵御了魔鬼袭。

                             

 

 

   

  寻常日子里,经常邂逅与佛有关的人和事,这些人事常令我深究不解,佛是什么?虽然充满敬仰,可连怎么定义都模糊。再说,一个俗世女子,怎么可以对博大精深的佛,率尔操觚轻易议论呢?年轻时不懂,如今不敢。然而,佛是慈悲的,他以另一种形式,让我透过凡尘,感受神性的光辉。

  老杨在电视台谋一份公职,头上还有一连串光环:学者、评论家、市政协委员、媒体独立评论员、佛山公益讲座创始人,其博客分类有曰“口无遮拦”,而专栏名字则以“屁民屁话”大白天下,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人,其生活方式也特别,跟多数佛教徒一样,茹素。记得2008年夏天,著名明史学家王春瑜先生南来游历,聚于佛山。几个平时写字聊天的朋友为王老先生接风,服务小姐正在布菜,冷不防老杨说,给我来一碗白粥一碟素黄瓜。啊?满座愕视。听说过他吃素,没想到这种场合也坚持,我们都不理解,纷纷劝说,一起吃吧。他笑,坚持上白粥,并说没有的话就不吃。不吃?看我们吃?哪有这样陪客的?好在王老通达人情。于是,一桌美酒佳馔,他似乎只专注那碗白粥,吃得很细致,其他皆不存在,让其中饕餮之徒颇感惭愧。

  这么多年都这样了,很好。他说。散席后,有人要送他回家,他坚持不坐车,说外出一般选择步行。

   夜色中,看着老杨单薄的身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据说大学时代便开始不沾油荤,向佛趋善。不记得在哪看过一句话,“谦逊者喜欢素食”,老杨确实谦逊,见面,他合十低头打招呼,谈话时,微笑聆听,不会粗言妄语。在这个世俗城市里,他显得“另类”,可他是自在的、智慧的、富有的。问他这种近似自虐的生活方式,可是出于敬佛的虔诚?老杨却说,他吃素只是适合自己的生活习惯,跟其他没关系,他大概不愿轻易跟人谈宗论禅,其精神世界更不愿轻易示人吧。

  而他的写作口无遮拦却也是真实的,读他的“屁文”,常惊叹其尖刻和犀利,只有对宇宙天地认识透彻,才可以嬉笑怒骂皆文章。疗疾醒世,砭俗除弊,或许更是慈悲为怀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吧?网络上、现实中,老杨拥有大批粉丝。在克己修行与普渡众生之间,他居然可以和谐地调理出自己的别样人生。“调暗灯光,把一盏香茗,一个人或三五好友,默坐着,由余教授的粤韵诵读引领着,贴近李杜,贴近盛唐,似乎,静夜中有一轮明月从潮满的春江升起来,升起来……”此番向往也让我们窥到丝丝禅意。

                         

 

          

  相隔八年后,再去南华禅寺,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陌生中带着熟悉,有寻找,有期待,有牵念,还有感激。年轻时的戾气,早被一场痛哭消解,跪倒菩萨前,坦然叩拜真诚祈愿,一切都自然而然。

  礼拜完毕,心中充满喜悦。

  从宝殿出来,绕着放生池走,回廊拐弯处,设有一张木案,摆着几叠不同颜色的小书。“可以拿吗?”两位大姐点头。于是,与八年前一样,又带回两本经书,《佛说阿弥陀经》、《佛说十善业道经》很朴陋的纸张,手工制作,书的最后一页写着“赠送结缘,欢迎翻印,功德无量”。拿着经书,走进一侧的小房子,这里经营佛事用品,佛像、念珠、平安牌、檀香。地方仄小,还算清静,三五游人正在挑选,声音绵绵。隔着玻璃,细看这些法物,“沉香”两字,突然从五彩棉绳中跃出。

  异香从记忆中飘来。荔给我看过她的沉香手链,朴素的圆珠子,清幽的香味.一下抓住我的心。此刻,无异于一种牵念得到安慰。请服务员拿出,透明的袋子,装着几种不同颜色的小珠子,互相缠绕。小心取出,分开,一眼就喜欢那串赭黄色带黑纹的佛珠,轻轻拈起,捧着,凑近,一股清清的香甜氤氲而来,初则阴柔,继而缠绵,服务员说,这串好,您和它有缘。有缘?想着“赠送结缘”的话,双手摩挲,凝神细看,缕缕香味从指间漫出,沁人心扉。缘,就是没理由喜欢,然后不弃不离吧?

  佛珠在左手腕缠了三圈,举手走动间,清香缠绕,隐隐约约。据说,沉香是众香之首,能定魂安魄,是唯一通三界的香气。原来,沉香就像侠客,人魔间游走自由自在。那么,一侠傍身,佑人安心,多让人欢喜呀。

  腕间缠一串沉香,心间飘一缕佛香,宁静而欢悦,这就是我喜欢的生命状态。当年在寺庙嘻哈轻薄的女子,早已收拾起散漫一地的青涩,于混沌岁月中,逐渐体会信仰的庄严。现在无论去哪,逢寺必进,见佛跪拜,虔诚敬香,祈诵感恩虽勘不破红尘之谛,走不出嗔痴之境,但心有敬畏,喜也随意,悲也随意。林美人、老杨他们早有慧根,明察禅机,而我呢,并无般若智慧,诸事百般模糊,娑婆世界里扑扑撞撞,如今,丹霞山、南华禅寺、沉香串起一颗向善之心,似乎有了些微开窍。

  10月16日早上,女儿发来短信,“谢谢妈咪!今天是您最难受的日子,女儿向您说声谢谢……以后您要对我放心。”那一刻,泪水模糊了眼睛。佛说,“心静则香韵萦于身畔不散,心明则气感丝丝缕缕可现”,芸芸众生,以及渺小的我,会得到庇护的。

  迎着东方太阳,抚腕间之香,默声祝颂。

 

 

『作者简介』

赵芳芳。女,居佛山,业余写作散文随笔,曾在《人民日报》《重庆日报》《羊城晚报》《四川文学》《读者》《作品》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一花可可半梦依依》《朱颜别趣》《绿窗书影》《粤岭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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