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雪的佛山
原以为佛山就该是雪山
可这是一座不下雪的山
原以为看水是水、看山是山
可这是一座看不见的山
原以为佛就住在山上
可山顶在哪儿呢？
原以为自己登上山顶
可别人说：佛在山下，在我出发的地方
原以为自己是一片雪花
可一旦落下，就融化在佛的手掌
原以为我就是我，山就是山
可双手交叉，就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原以为佛就是佛，我就是我
可哪一天开始，觉得没什么两样？
没有雪花的佛山
如果不能给我一生
那就给我一年
如果不能给我一年
那就给我一天
如果连一天都舍不得
那就给我一瞬间
别人结下四目相对三生缘
我只祈求电闪雷鸣一眨眼
如果不能给我青藏高原
那就给我一座雪山
如果不能给我一座雪山
那就给我雪花一片
掌心的雪花，呵口气就化了
请允许我绕着空山转一圈
什么也不带走
却留下思绪万千
如果不能给我天堂
那就给我一座宫殿
如果不能给我冰清玉洁的圣殿
那就给我红尘滚滚的人间
想不到，在人间也有无法挣脱的戒律
让我度日如年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多呀：
只想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你是我的佛山
我的佛啊，感谢你给我一双眼睛
使我看见了山河的壮美和日月的瑰丽
请允许我看一看你吧
我的佛啊，感谢你给我两只耳朵
使我听见了流水的呼唤和鸟儿的啼鸣
你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吧
我的佛啊，感谢你给我一张嘴巴
使我品尝到美酒的辛辣和浆果的甜蜜
请允许我为你唱一首歌吧
我的佛啊，感谢你给我两只结实的脚
使我可以跋山涉水，追赶自己想要的
我要走得离你更近一些
我的佛啊，感谢你给我一双勤劳的手
使我建造起自己的家园
我真想、真想拥抱你一下
我的佛啊，尤其感谢你给我一颗心
装得下我看见的、我听见的、我梦见的
见不到你，我就想一想你吧
想见佛山，怕见佛山
别人只关心我们见与不见
我却弄不懂自己：想见还是怕见？
别人问我见了还是没见
我问自己：因为太想了才怕，还是有点怕才更想？
别人打听我和你见过多少次面
我也想问：是否该瞒着佛跟你相见？
别人奇怪有什么可怕的？
我也搞不清啊：怕失去佛呢，还是怕失去你？
你能否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能否看出我越来越胆怯？
唉，我是怕纯洁而脆弱的情感引来谣言
还是怕见面的次数有限，见一面少一面？
你问我为什么想见又躲着不见，见了又只望着蓝天？
我也问自己啊：为什么不敢看你的脸？
佛因为我的怕原谅了我的想，能否再
多原谅一点：我因为太想了才豁出去跟你见面
佛是瞒不住的。不用审问就知道我们幽会的时间地点
他是否还知道：我和你多少次在梦中相约？
佛是瞒不住的。对我们约会的次数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请佛恩赐的，是多给我几次和你见面的机缘
佛山是一座平顶山？
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怕心里闹得慌
登上绝顶才发现，山顶站满了人
想不到须弥山是一座平顶山
六根清净，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烦尘世里闹得慌
躲到世外才发现，高处站满了人
想不到天堂是一座平顶山
没有门槛：挡不住人来，留不住客往
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嫌集市里闹得慌
没想到你偷偷约我夜半去爬东山
这么低的山居然也是平顶山，却空空荡荡：
除了你和我，只有半个月亮
其实每一夜的月亮都是完整的
我许给你明亮的一半，留给自己黑暗的另一半
如果我独自登上月亮，会发现月亮是一座平顶山
没有你同在，越开阔的地方越显得荒凉
佛山，你是我的明镜台
我是你的菩提树
你是我的明镜台
每天醒来照一照自己：
是镜面落了灰，还是我的脸沾上尘埃？
你是我的明镜台
我是你的菩提树
你眼里的我为什么总有点孤独？
噢，他走着一条笔直向上的路
我是你的千岁寒
你是我的万古愁
长江大河不会倒着流
月亮上面，有一座更高的楼
你是我的万古愁
我是你的千岁寒
别奇怪这座神山越长越高，脱颖而出
因为你给他戴上了一顶王冠
在佛山重新开始
要么成为活佛，要么成为
一个成不了佛的人
要么四大皆空，要么把自己
装得满满的
要么走投无路，要么有一千条路
让我选其一。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怎么办好啊？要么为选择所苦
要么苦于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守口如瓶守身如玉，要么豁出去
想又不敢想，忘又忘不掉
才是最难受的
要么拥抱红尘，要么站在一边
静静地等待尘埃落定
也许该换一种方式，也许该重新开始：
既然没有雨水，干嘛不让尘土来代替
洗一洗自己？
别人说我变脏了。其实我越来越干净
佛山的礼物
我什么都没有
却想送给你一件礼物
这件礼物叫自由
我什么都无法送给你
只好送给你自由
也许我原本应有尽有
挑来捡去，最珍贵的还是自由
你是要自由，还是要我的所有？
是的，自由不是万有
可没有自由，才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我送给你的只是一个理由
你收到的只是一个借口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自由不是无
永远大于有
你是要布达拉宫，还是要天空？
你是要宝马，还是要翅膀？
只能选一样啊。请伸出你的手
我该送你一座金山，还是送你一条路？
我该送你一顶王冠，还是送你一阵清风？
明明只送出一件礼物，千山万水
因之而为你所拥有
佛山花灯
众灯之外总有一盏灯
是你用眼睛点亮的
众神之外总有一尊神
是你用心看见的
众生之外，总有一个人
是你用手够不着的
你制造了光，光制造了阴影
阴影制造出万物
万物之外，总有一样东西
让你拿得起，却放不下
别人以为你拥抱一盏多余的灯
其实是在呵护
一个不可或缺的梦
众梦之外，总有一个梦
留给醒着时做的
致佛山：孔雀开屏
遇见你之前我是乌鸦
遇见你之后就变成喜鹊了
其实什么都没变啊
可我说的话就是比别人唱的歌动听
遇见你之前我是土鸡
遇见你之后就变成孔雀了
其实什么都没变啊
我只是换了一件衣服
遇见你之前我是乞丐
遇见你之后就变成富翁了
其实什么都没变啊
明明只有左手右手，却像端着金山银山
遇见你之前我是泡桐
遇见你之后就变成菩提了
其实什么都没变啊
不，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虔诚
你是幸运的，没看见淋了雨的落汤鸡
却看见孔雀开屏
我是幸运的，你希望我什么样
我就成了什么样
在佛山看佛像
我看了你一眼又一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对你说了千言万语
你为什么不回答？
我只好自问自答。答对还是答错了？
你能帮我鉴别一下吗？
别怪我说错了话
那是因为猜错了你的想法
别看你依旧不动声色
心，已经发芽？
等着你对我笑一下。等着一尊塑像
脸上开出最美的花
没有人像我这样等待
是他们太聪明了，还是我有点傻？
我已做好了准备
承受犯傻的代价
你准备好了吗？是答非所问
还是笑而不答？
佛山：如果没有如果
忘掉我吧
如果不愿记住我
就像一座山和另一座山
视而不见，就隔着无限的荒漠
放弃我吧
如果不愿拥有我
就像一条河和另一条河
不能汇合，就只有擦肩而过
恨我吧
如果不愿爱我
恨我爱得不够深？
你哪里知道：我也有我的羞涩
就这样吧
如果没有如果
你就还是你，我也还是我
即使错过，也不会发现：这是天大的过错
开花吧
如果没有结果
你就把花当成最大的收获
如果没有如果，也就没有苦果
佛山梁园：岁月静好
静静地坐着就很好
静就是好。好就是好
面对面坐着也很好
我看你一眼，你看我一眼
一样的好
面对面静静地坐着就更好
什么都不说
比什么都说了还要好
把莲花宝座当作静止的云朵
坐而忘忧。忘忧就是好
把静止的云朵当作莲花宝座
坐而忘言。忘言就是好
把自己当作静止的云朵
坐而忘我。忘我就是好上加好
静就是净。静就是好
心里静下来了，比什么都干净
比什么都好
佛山：看山与看佛
看山不是山，看了等于没看
看水不是水，没看也等于看了
我该先看山呢，还是先看水？
都一样：山中有水，水中也有山
看佛不是佛，看了等于被看
看你不是你，被看也等于看了
我敢抬头看佛，为什么却不敢看你？
一低头，就会加倍地想
看山不是山，山外还有山
看水不是水，倒影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该先转山呢，还是先转水？
都一样：我只是在原地自转
看佛时想着你，看一万遍等于一遍
看你时想着佛，看一遍等于一万遍
我不敢说出来啊：佛跟你有点儿像
你却看出来了：我跟佛越来越像
立地成佛山
我必须不停地行走
一旦站住了，就变成另一个人
我必须不停地歌唱
一旦沉默了，就变成另一个人
我必须不停地想你
一旦忘掉了，就变成另一个人
我必须不停地寻找，寻找着虚无
一旦找到了，就变成另一个人
我必须不停地询问，问你也问自己
一旦没有问题了，就变成另一个人
别人那么渴望的事情
我为什么不停地怀疑？
噢，我怕的是你认不出我了
并不怕自己认不出自己
佛山的空门
空门空得连门板都没有
敲了半天也没有声音
我没有钥匙，因为锁也没有
空门空得连门框都没有
我怎么也摸不着它的边
空到了极致就是无限。连墙壁也没有
屋顶也没有。凭什么把这块
空白中的空白叫作空门？
空门空得连门槛都没有
传说中的铁门槛，是被踏破了
还是永远属于传说？
空门里面有什么呢？我看不清楚
空门外面有什么呢？
我还是看不清楚
空门空得只剩下我了
一个名义上的守门人
究竟守护着门还是自己？我也说不清楚
只要有我，就什么都有了
佛山的落日
此刻不知道你在何方？
我只能东张西望
此刻不知道你做着什么？
我只能胡思乱想
如果此刻你在远处种花
我就能闻见暗香
如果此刻你为晚霞而惆怅
那是我的心啊，加倍地受伤
此刻你不知道我在何方？
我却知道你在左顾右盼
此刻你不知道我的想法？
我却知道你的山高水长
如果此刻我说自己想你了
你会露出微笑，还是一声轻叹？
如果此刻我说自己不想你了
你会相信吗？除非落日真能做到一去不复返
（洪烛，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联出版社文学编辑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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