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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自己被命运指定的诗篇——《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的若干解读--燎 原

发布时间: 2015-03-31 11:24:00   作者:   来源: 市文联

 

根据《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这一标题,你在第一反应中把它想象为“一位美轮美奂的小妇人之歌”,也许并非荒唐。但在最终读完该诗之后你会发现,你所遇到的,是在知识分子和资深诗人视角中展开的,一部讽喻型的当代诗歌野史。一部建立在纵深文化视野和严谨结构性上的,富于盛年气质的长诗。

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是,这部长达702行的诗作,是用一个严密的数字逻辑矩阵去结构的。全诗共26章,依次用阿拉伯数字126作为序号。每一章内又分为两节,分别用英文字母的大写与小写作为序号,从第1章的Aa,直到第26章的Zz。其中每一节的大写序号下皆为39行,小写序号下为618行;亦即每一章皆等分为927诗行。显然,这是一部有着欧洲古典诗歌式的严谨结构,用类似于音乐对位法来构成的长诗。潜含着一定程度上的学院性写作气质。

由此涉及的是它结构上的第二大特征——标题特征。这部长诗每一章从高到低的三个序号后边皆有标题,尤其是最高的亦即每一章的标题,皆来自对中西两大文化系统经典作品和经典人物语句(诗句)的直接引用。诸如:“每个人都应该对世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负责——(俄)陀思妥耶夫斯基”、“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中)老子”、“写作要选取适合自己的题材——(古罗马)贺拉斯”、 “荣誉就像玩具,只能玩玩而已——(波)居里夫人”……等等。作为一部长诗的结构方式和结构性元素,这似乎并不需要特别一提。并且相反,既有长诗写作中惯常使用的这一方式,曾常常给人以故弄玄虚之感。

但事情到了这里却全然不同,与那种普泛化的高深名言的炫耀性引用截然相反,这其中的许多语句既是生僻的,很少被引用的;并且还是通俗的,更像漫不经心间的随意言说。但在我的阅读过程中,却时而被其中的光束所映照。这也就意味着,作者是在基于本时代的深刻感受中,从中发现了“唯我独知”的光芒,进而在置身于本时代共同场景的读者中,达成了光的传递。此外,它们更在这部长诗的每一章中,承担着纲领功能,每一章标题之下的上下两节,则顺着这一纲领递进性地展开。英文大写序号下是承接着这一标题指向所展开的基本场景,小写序号下则是进一步展开的具体场景。依第八章的三个标题序列为例:《8,我悲哀地看着我们这一代人——(俄)莱蒙托夫》——《 H,我们这一代人悲哀地看着莱蒙托夫》——《 h, 迅速成名的葵花宝典》。由此构成了历史——时代——个人,在同一问题中并置的三重空间,以此而以同一系统的相互参照,凸现当今光怪陆离的世相中,人与世界的相应关系。

不错,这是一部在知识分子和资深诗人视角中展开的,本时代的诗歌野史。整部诗作以诗人的身份作为贯穿主线,自第一章明确了“我的天职是塑造一个当代诗人的形象/我必须千百次地打碎、塑造我自己”的写作主旨,继而在勾勒出“我”带有当代知识界诗人群体特征的形象(我的主食是“儒家和道家的笔墨。通过翻译/品尝面包和西方文化的滋味”“我是暴政的敌人,同时又是/一个温良的托尔斯泰主义者”,并且“在他人面前把我的优点尽量放大”),随之在本时代诗歌的内部问题,诗歌在本时代的功能与处境,本时代诗人的群体形态等诸条线索中,展开了这部诗歌野史的纵深场景。

诸如:本时代知名诗人和无名诗人们的生态心态特征;诗人写作中之于西方经典翻译作品的拟仿问题;微博时代的写作以及诗歌的处境问题(过去道德的上帝盯上了她/如今商品的上帝要主宰她);本时代“学术秀、真人秀、做秀、模仿秀”“ 装嫩、装酷、装相、装死狗”的文化时尚界生态,以及“迅速成名的葵花宝典”;诗歌和诗歌史写作中的流行症候(“把叙事叙到琐碎、琐碎不堪/把文化写到与文化无关的程度/把诗歌史写到遗忘了诗歌的程度”);无用的诗歌在本时代的烟酒、皮包、裤衩等包装广告上的“有用之用”;诗歌与时代的共同病症(“诗歌的手臂已经脱臼/她扶不起那个叫做现实的大脑袋”)……而作为曾经的下乡知青(“文革十年风起云涌/以大有作为名义作一粒乡下的害虫”),现今身为某传媒大学教授和诗人的他自己,则“高兴时是傻子,痛苦时是诗人//执起教鞭把知识的营养与毒素/均匀搅拌,灌进学生食道,换回/我的柴米油盐和深深的愧疚”。

在这里,陆健以逼入骨相的精确丰沛的描述,凸现出由这部野史映带的驳杂时代景深。然而,这并不是一份本时代的病相报告。因为确凿的历史事实表明,每一个时代都是有病的,有些时代显然病得更重,而以上的光怪陆离,则正是混合在本时代的历史进程中,那一光怪陆离的部分。因此,作者的本质指向并非愤怒的讨伐或自鸣尖锐的得意,而是将自己带入其中的自审与考量——我在这个时代扮演了什么角色,我在这个时代又到底能够如何?也因此,这是一位经历了半个多世纪人生的诗人,关于个人与时代关系被动性和能动性的哲学性思考。

那么,“我”在这个时代到底如何了呢?其实在这部长诗的开始,他在标题中援引法国诗人吉约姆·阿波利奈的一行诗句带出自己时,就给出了自己的基本精神形象。

——“我对自己说吉约姆是你来的时候了”,显然,这是作为大诗人的阿波利奈,“诗人是怀着自己的使命来到这个时代”的自负体认,而他顺着这一说法表达自己的到来理由时,则是“阿波利奈能来我当然也能”。乍看起来,这无异于无厘头式的调侃,事实上它也的确就是。但在他与阿氏这一对应关系的言说中,又显然潜含着“认真”考量后的自降一格;而即便自降一格后仍然的理直气壮,则活现出历经世事锤砸的这一代诗人,不恭不踞的“铜豌豆”特质:坚持内心价值准则的庄重恪守,却以并不庄重的自嘲、反讽、调侃抵达深刻而又拒斥高深姿态的“乖张”。由此体现的,则是被诗人昌耀称之为“顽健”的心灵的弹性与活力。

而在作者的自我回顾中,他曾像这个时代的所有精英一样,“在欲望沉浮中听从时光的指令”,心怀做一个大诗人的抱负,并期待着能像大诗人海涅一样的“说出了天下最好的/名姓,也就说出了我的姓名”,并且三十多年来,一直朝着自己的目标“砥砺行走”。然而,在这样的雄心大志和砥砺行走中,即便是在把自己生命之弦绷断的行走中,就一定能走成一位大师吗?而不能走成大师的诗人们又将何以自处?

应该正是基于这一精神处境中的问题症结,他在博尔赫斯一句似是通俗的言说中,顿悟般地发现了其中的智慧之光:“我的志愿就是作一个小诗人,而我早已到达”!的确,它不愧为博尔赫斯式的智慧,如果更多的当代诗人听懂了这句话,这个群体中的精神焦虑指数将会大幅度的缓解。而陆健,显然就如醍醐灌顶,“我所有的仇恨都已经丢弃/妒能之心像荒年的米缸已经见底/……行走的人不会忘了亲爱的兄弟/我祝福他们,也没忘了自己”——“我们,一群美轮美奂的小诗人”。

至此,陆健以与博尔赫斯式的智慧的对映,为纠结于迷乱人生棋局中的他自己,找到了一个“小诗人”的定位和心灵出口。仿佛体内淤积毒素排除后之获重生。

在我看来,陆健由此道破了一个重大的人生生存法则:人生所有的问题都是自己的问题,解决自己的问题惟有自己的智慧。而陆健解决自己问题的智慧,正如他的这部长诗中呈示的,是通过对时间纵轴上相关历史情景与自我的审视,对充分展开了的本时代的情景与自我的审视,对中西先贤经典思想光束的呼应与自我的审视等等,这一复杂的精神过程来获得的。

即便如此,人仍不可能一劳永逸,诚如陆健,面对高深的苍穹和纷纭的人世,泪水仍在脸上凝结着秋天的微凉。

——这显然是一位“想天意从来高难问”的盛年诗人之表情,即便是暴风雨般的演奏后,把自己手风琴般的合拢成一位“小诗人”,但怎么看,它都与“美轮美奂”这个轻俏花哨的定语无关。不知陆健为何要把这部长部,命名为“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

的确,这是一部结构严谨、题旨深邃的富于盛年气质的长诗,而它仿佛突然间出自于陆健之手,则使我不无惊奇。在我原先的印象中,陆健大致上是一位行走在诗歌的新闻性写作之路上的诗人。比如他的《洛水之阳》《枫叶上的比尔》,以及给他带来了诗歌声誉的《田楼,田楼》等等。

而这部长诗传递给我的深刻感受,使我恍惚间生出此陆健非彼陆健之感。

涉及这一问题时,对相关因素的参考也许并非没有必要。陆健在书写这部长诗时,是他56岁的人生时光。这个年龄,既可视作人生的盛年时光,亦可看作沧桑覆顶的暮秋时节。作为他的同龄人,我当然清楚这一代人中的这一类人,共同的经历与命运。这曾是完全被裹挟在诡异的时代潮水中,随之沉浮的一代人;且大都因为前世血脉的“黑五类”标记,从少年时代心灵就蒙受阴影,并一路延伸至随后的知青岁月、工矿学徒工岁月。待“文革”后终于挤过大学高考的门槛,接下来则是“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于坚)。正是基于这样的人生历程,在这一代人的精神世界,便积压了一重煤层式的历史感、沉重感。

而这一重煤层,既可能在某个时刻被引燃,更可能在为了装得像个人的无休止的欲望的奋斗中,被永久废置。

那么,身为某传媒大学教授的陆健呢?尤其是在社会内部结构已发生了颠覆性变化的本时代,教授的身份早已使一部分人如鱼得水,以专家学者的鲨鱼之嘴名利通吃。但从整部长诗中陆健的形象来看,他的神色不但截然相反,且在更为复杂的世事经见中不能自已。

但尽管如此,一个习惯于诗歌的新闻性写作的诗人,就能突然穿行在时代和自己的精神隧道中吗?

诗人在写作中果真能有七窍洞开的顿悟和质变性的飞跃?

但陆健于此所表现的,无疑是对于自己的一次脱胎换骨。那么,这其中又伏藏着什么样的玄机?根据这部长诗第13章的表述,它似乎来自与贺拉斯的一次对话。

贺拉斯说,“写作要选取适合自己的题材”。啊,是这样。曾经在一个又一个大师之间,盘算着我该学谁和“我是谁更好些”的陆健,应该早就见到过这一“锦句名言”,但只有在对自己进入自审和清算的此时,更确切地说,是积压在自己精神底部的煤层被引燃的此时,他才在这一其实已是老生常谈的言说中,恍然大悟,如闻天机:“我们苍茫、苍白或仓皇的人生/这是被命运指定的内容”(因而正是适合自己的题材),而命运的大小就是我们的大小。因此,除了被命运指定的内容,“我们写其它东西全是无用功”。

当然,他是在自己56岁的人生时光,才听懂了这句话,终而书写出了这部在他人生的腹地一直等待着的,被命运指定的诗篇。

2013-2-26·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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